帐外风雪如万马奔袭，玄色帐顶被掀得猎猎作响，帐内却暖意蒸腾。松脂在火笼里爆出金红火星，噼啪轻响间，映得那张摊开的羊皮卷愈发古旧，似还带着千年不化的寒气，触之沁凉。
谢墨寒指尖微动，抓起案上青瓷盏中的沉香灰。那灰烬里混着细碎的银箔，扬手洒向羊皮卷。
袅袅灰烬悬浮半空时，凝成细碎的星子。他指尖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临兵斗者，皆阵列前！幽陵现！”话音未落，掌心翻转如轮，暗金色咒文顺着腕骨攀至指尖。
刹那间，羊皮卷上的山川走势如活物苏醒，拓成立体虚影——拒马冰川的轮廓在火光里缓缓起伏，冰峰似直插帐顶，寒气仿佛从虚影中溢出。帐内众人皆觉寒意浸骨，轩辕晓婉下意识往杜恒泰身边缩了缩，发间珍珠流苏碰撞出声。
他掌心里的青铜司南，轻轻震颤，指针莹光闪烁，始终指向羊皮卷中浮起的一处模糊界碑，似有无形之力牵引。
轩辕思衡与紫修、缗紫若并坐议事，神色凝重。轩辕思衡的指尖轻点虚影中的冰川隘口，那里虚影流转，隐约可见冰缝纵横。“原来这里就是断魂崖！”
身旁的缗紫若凝视着卷中若隐若现的星轨图，眉峰微蹙，指尖在膝上轻叩。“这星轨不对。”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如落雪，“北斗第七星的位置被人动过手脚，像是被强行篡改过。”
紫修闻言抬眼，指尖在星轨图上一划，那处星子突然炸开，化作无数光点。“竟是‘移星术’？”他语气平淡，指尖却泛起青光，“确实，有人不想让后人找到轩辕幽陵。”
谢墨寒冷声一哼，轻声道：“紫修兄和紫若姑娘，还真是好见识啊！二位才是高人啊！只是不知，是哪一路的神呢？”
紫修说道：“既然轩辕幽陵是禁地，我等外人，不入便是！”
“怎么？怕了？”谢墨寒的语气更是冰冷。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沉默不语。
对面的轩辕晓婉和杜恒泰端坐着，轩辕晓婉双手托腮，看似专注，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帐外飘落的雪花。她忽然扯了扯杜恒泰的衣袖，小声道：“你看帐角的冰花，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啊？”杜恒泰温和地望着她，摩挲着她的额头：“别再闹，等议完便带你出去玩！”说罢，他侧耳听听议论，嘴角噙着浅淡笑意。
隐昔立在他们身后，双手负在身后，紧锁眉头。案上的物资清单已写满三张，目光在羊皮卷与案上的物资清单间来回移动，思忖着轩辕幽陵之行的各项物资调配与筹划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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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墨寒忽然屈指叩案，“咚”的一声轻响，打破了沉默。
青铜司南的指针猛地定住，在界碑处凝成一粒朱砂，如血珠般莹润。他声音清冷，带着几分不情愿，似不愿多提。“千年期间，轩辕帝族和巫谢两族共赴幽陵四十八次！算上这次，该是第四十九次！”
轩辕思衡睁大了眼睛，轻叹道：“第四十九次？！我竟一无所知！”
紫修看了一眼他，然后指尖划过地诀图中暗纹，“小国师能有此等舆图已是不凡。”语气似漫不经心：“而能将幽陵山川，绘得这般诡谲奇绝，笔锋所至，恍若将冰川村落凝于尺幅之间。这般超凡入圣的笔触，绝非尘世俗手可为。如此神作，定是有高人踏冰履雪，穷极目力、尽抒胸臆而成。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位前辈？”
轩辕思衡轻声道：“我也是近日从帝父来信中得知：二十年前，帝父与谢国师曾率三百精锐至此。”他转头看向谢墨寒，见对方垂眸抚着青铜司南，便补充道，“那时的他们，也如我们这般年纪，试图破解阵法，最终却只剩半数人归来。谢国师左臂的伤疤，便是当年为护帝父，被冰煞所伤。”
“这里既是轩辕幽陵，为何连轩辕帝族和巫谢族都进不去呢？”缗紫若抬眸，目光落在界碑虚影上。“到底有什么危险和艰难？”
对面的杜恒泰和轩辕晓婉也凑过来听。
“未知。千年来，从未有人找到轩辕幽陵的入口，最远就只是标记了这座界碑的位置。”谢墨寒冷冷地哼了一声，手指摩挲青铜司南边缘，抬眼扫过众人。“怎么，怕了？此刻说不去，尚能回头，保全尸骨。”
“谁说不去啦？谢冰块，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轩辕晓婉立刻反驳，脸颊微微鼓起，将暖玉往掌心按了按，“我们也只是想问问，当初他们都没找到入口，那我们哪里还能进得去啊？”她顿了顿，扬起下巴，“找不到入口又如何？至少我们看过冰川上的极光，总好过在神都宫里绣花！”
谢墨寒眼尾扫了她一眼，轻声嘟囔：“说的就是你呢。上次在神都御花园，不过被蜜蜂蛰了下，就哭着要回宫。”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轩辕晓婉顿时涨红了脸，抓起案上的蜜饯就往他身上丢：“你胡说！那是毒蜂！”
杜恒泰攥紧轩辕晓婉的手，温和地对她笑了笑，又转向众人道：“不尝试一下的话，不就等于白来一趟了嘛！即便是我们也一样找不到入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权当做是看一场风景，经历一段奇遇。”
他拍了拍晓婉的手背，“别气坏了身子。”随后对众人温和笑道，“晓婉说得有理，即便寻不到幽陵，能见识这般奇景也是幸事。”
“恒泰兄所言极是。”
轩辕思衡举起案上的暖酒，琥珀色的酒液在银盏中晃出涟漪，映着火光愈发温润，“何不放手一搏？若真如墨寒弟弟所说那般凶险，我们便在界碑处祭拜一番便回，也算不负此行。”他又转头看向垂眸的缗紫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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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墨寒清冷的面容有了些许缓和。
他看着少年们眼中跳动的火光，掌心里的青铜司南忽然温顺下来，指针不再震颤。他重新展平羊皮卷，继续言道：“从上谷郡至拒马冰川三十余里，快马半日可至。”指尖重重点在卷中一处村落标记上，那标记旁画着个小小的粮仓：“若今日启程，可在川下安营，明日徒步至此处村落休整。这村落名叫‘守陵村’——但我查过幽州志，从未有过此地名。”
“冰川背后竟有村落？”隐昔忽地凑近细看，那村落旁标注着三枚奇特的符文，“他们以何为生？总不能靠凿冰捕鱼过活吧。”
“千年时隔。”轩辕思衡凝视符文片刻，缓缓道：“只怕这村落早已是空壳，若真有活人，怎会在雪线之上生存千年？”
“真是难以置信啊，拒马冰川背后竟还有一个村落。”轩辕晓婉感叹道。
“未可知。”谢墨寒摇着头，指尖在村落标记旁轻敲，帐内突然刮起一阵冷风，火笼里的火星被吹得四散，“恐怕幽州太守也自是不知的。这符文系我巫谢族的，但我未曾见过，或许是古时守陵人所居。”
“五殿下，这通往村落的路线不是很清晰啊，曲里拐弯的……”隐昔上前一步，指着地图上一段曲曲折折的虚线，那线条时断时续，像是被人刻意抹去又补上，“标注的岔路多达七处。若也是此般冰天雪地，估计也是无路可行啊。”
“隐昔说的即是。”谢墨寒接过话头，用手指着地图上的险要之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看来，我们最好是绳索相连，相互搀扶才能通过。建议备足绳索与冰镐，每人腰间系铃，二十步一呼应，一旦铃音中断，便立刻搜救。”
“还需备上北境特有的‘冰爪’。这两日，我看当地兵士和百姓连日常都穿戴冰爪，踏在冰面上如履平地。”缗紫若补充道，“不仅如此，还要留意山中的风向和天气变化，北境风雪无常，往往前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刻便风雪漫天。”
众人一时热议起来，隐昔在旁奋笔疾书，羊皮纸沙沙作响，将所需物资一一记下：三十副冰爪、十丈玄铁索、……火笼里的松脂越烧越旺，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长忽短，如同一群即将踏上征途的剪影，在风雪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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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帐外传来卫兵的喝问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隐昔立刻起身按剑：“属下去看看。”
谢墨寒却抬手示意他稍等，指尖在青铜司南上一按，司南指针突然疯狂转动，在界碑虚影上划出圈痕。“是郑大磐的人。”他冷笑一声。
片刻后，隐昔带着个浑身是雪的卫兵进来。那卫兵冻得嘴唇发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郡、郡守说……让小的来问问，需不需要加派巡逻队。”
轩辕思衡温声道：“替我多谢郑郡守，不必加派了，我们自有安排。”待卫兵退下，他看向众人，“郑郡守虽是粗人，却也是一片好意。北境凶险，他担心我们也是应当。”
谢墨寒却把玩着青铜司南：“他的确是好意，他是怕我们死在拒马冰川里，朝廷迁怒于他。”
“怪不得，他昨夜说那么多恐怖故事，看来也是吓唬我们！”轩辕晓婉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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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来看此处。”轩辕思衡忽然加重语气，指向界碑标记，羊皮卷上的朱砂在此处晕成一团，如迷雾笼罩，“终点唯有界碑，那界碑或许就是入口呢，究竟是从界碑底部潜入，还是另有通道？”
“我也琢磨多日，也未有判断。”谢墨寒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阿爹也未曾提及。只说界碑后有‘往生道’，却未言明如何开启。”
“千年来，为什么都没有人打开呢？”轩辕思衡愁容满面，指尖在界碑处反复摩挲。
“五哥，你说，当年是不是帝父和谢国师没找到钥匙啊？”轩辕晓婉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发间的流苏，随口说道，“或者他们找到钥匙了，却进不去？”
“钥匙？”众人闻言皆是一愣，疑惑地望着轩辕晓婉。
“会不会有那种像钥匙一类的东西，可以打开轩辕幽陵啊？也许是……”轩辕晓婉歪着头，认真地思索着。“像那种能感应什么的。这些不都是巫谢家族最擅长的吗？”
“这就不得而知。我向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轩辕思衡摸了摸轩辕晓婉的头，眼中满是疼爱，“看来一定要带上你这个小机灵。”他轻抚晓婉的发顶，目光转向众人，语气坚定：“既然天意如此，我们更该全力以赴。明日启程时，让隐昔多带些御寒的衣物，再备些伤药——以防万一。”
众人被他们兄妹俩逗得轻笑起来，帐内凝重的气氛消散了些许。
“充分准备，确保稳妥。”隐昔收起清单，将清单仔细折好，收入怀中。“属下这就去，让铁匠把冰爪磨得锋利些。”
“无论如何，总要试上一试！”杜恒泰握紧轩辕晓婉的手，眼中闪着少年人的执拗与坚定。
“对，不畏艰险，勇于尝试！”紫修按在腰间墨玉上，那玉在火光下泛着青光。他语气虽淡，却带着决心，“我等何惧挑战。”
“青春无悔！”
轩辕晓婉高举胸前的麒麟玉佩，暖玉的光晕映得她满脸通红。
“青春无悔！”
众人齐声应和，声浪掀得帐顶积雪簌簌坠落，落在帐外，激起一片轻响。
一群热血少年冲出大帐。
他们对着漫天风雪高举手臂，“青春无悔”的誓言撞在雪山峡谷间，回荡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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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恒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捧焰火，分给众人。轩辕晓婉捧着焰火跑到雪地里，划亮火石，引线“滋滋”燃烧起来。璀璨的焰火骤然在夜空绽放，仿若落入雪域中的繁星，闪耀而绚烂。那光芒照亮了少年们的脸庞，也点燃了青春的畅想和激情。
玄幄之外，仿佛每一片雪花都标记着青春的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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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思衡立于雪地之中，玄色锦袍被朔风掀起边角，言笑晏晏间意态飞扬，高举银樽相邀，高声呼喊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路？与子偕行！来！今日聚首，非为功名，非为利禄——为这场萍水相遇，为这段风雪同行，更为你我滚烫的青春——干杯！”
“为遇之期，为行之日，当浮一大白！”
杜恒泰率先举杯相和，手臂环住轩辕晓婉的肩，免得她被风雪呛到。
“为相遇干杯！”
轩辕晓婉踮着脚尖去碰兄长的酒樽，银盏相击发出清越脆响，酒液溅在鼻尖，她却笑得眉眼弯弯，脸颊因酒气与寒气交蒸而绯红如霞，发间珍珠流苏随动作轻晃，撞碎了满空星月清辉。
“为同行干杯。”
谢墨寒见那莹光与酒樽里的月影交辉，唇边竟漾开浅淡笑意——这笑意如破冰之泉，瞬间冲淡了眉宇间的清冷。
“为青春干杯！”
缗紫若将酒樽举至眉梢，仰头饮尽。
“雪拥千山，不如少年肝胆！”
紫修指尖在腰间墨玉上轻叩，玉声与酒樽碰撞声相和。
众人相视大笑，银樽高举过顶时，雪光与月光漫过他们年轻的脸庞，将那些或桀骜、或温婉、或沉静的眉眼，都镀上了一层滚烫的金边。
“干杯——！”
雀跃呼喊，坦诚相契，一饮而尽，仿佛白日里的忧虑与猜忌，都被这杯热酒浇得烟消云散。
此刻间，星月为盏，雪野为筵；长风为瑟，冰川为弦。他们并肩立于天地之间，玄衣与锦袍相错，铁甲共玉佩同鸣，仿佛整个雪原都化作青春的注解——注解里写着“无畏”，刻着“赤诚”，更藏着“相逢”二字的千钧重量。
“轩辕幽陵，我们来啦——！”
轩辕晓婉忽然挣脱杜恒泰的手，踩着没膝的积雪往前奔了三步，对着远处冰川的轮廓高呼。声音被狂风撕成碎片，却像带着火种的飞絮，竟穿透风雪，在峡谷间撞出层层回响。
“轩辕幽陵，我们来啦——！”
她呼出的白气与风雪相融，转身时发梢凝着的冰珠落进衣领，惊得她一缩脖子，却笑得更欢：“听！冰川应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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缗紫若望着她雀跃的背影，与紫修交换了个眼神。
两人虽未言语，指尖却同时掐了个祈福诀——缗紫若的咒诀引动雪光，在掌心凝成半朵冰莲；紫修的咒诀催开墨玉光华，映得他眼底纹路愈发清晰。
“愿此行平安，归途有暖。”
祷词轻如落雪，却带着巫神族最古老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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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角阴影里，郑大磐独自斟饮着烈酒，浑浊的老泪混着酒液淌满脸庞。
他望着那群在雪地里跳跃的少年，——轩辕晓婉正抢过谢墨寒的青铜司南，举着它转圈，谢墨寒竟没恼，只是叉着腰笑；杜恒泰在堆雪人，却被紫修用术法堆出个长着鹿角的雪兽，惹得众人拍手……
“他娘的！”
郑大磐忽然狠狠灌了口酒，浑浊的老泪混着酒液淌满脸庞，却越擦越亮，粗声叹道：“老子守这冰川三十年，见过最烈的风雪，最狠的冰煞，都没这群娃娃眼里的光烫人！”
说罢，他将酒碗往雪地里一砸，瓷片飞溅处，竟钻出几株嫩绿的草芽，在寒风中倔强地摇晃。“老子还真是羡慕这群娃娃……青春这东西，烧起来比火笼还烈啊！比烈酒还凶啊！”
旁边的亲兵缩着脖子劝：“大人，咱们还是回帐吧，再冻下去要生冻疮了。”
郑大磐却指着那群少年的方向，忽然咧嘴笑了，却流下滚烫的泪：
“老子的脑袋啊……看来不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