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雕花木门被猛地撞开,撕裂了妙心阁“停云轩”的宁静。
谢墨寒踉跄闯入,玄色祭袍被夜露浸透,裹挟着刺鼻的酒气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脚步虚浮,撞翻了门边的白玉瓶架。名贵瓷器碎裂一地,残菊与冷水泼溅出来,蔓延开一地狼藉的湿痕。
珠帘“哗啦”一响,恰在此时一只素手掀动。
雪禅正端着一盏热气腾腾的醒酒汤欲出。
两人撞个满怀!
“呀!”惊呼声中,热汤泼洒,汤盏脱手。
雪禅脚下踉跄,向后跌去。
电光火石间,谢墨寒混沌的脑中闪过一丝本能,广袖一翻,手臂环过雪禅不盈一握的腰肢,掌心托住她的后心,将人牢牢箍回怀中。
冰冷的青铜司南硌在她的腰侧,两人紧贴,能感受到失控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四目相对,一瞬万年。
谢墨寒的醉意与炽热交织,而雪禅杏眼深处,惊愕过后是洞悉一切的了然,旋即化为恰到好处的慌乱。
梅香与酒气混杂,危险而暧昧。
“雪禅……娘子,可……安好?”谢墨寒耳根漫上薄红,热气拂过雪禅的耳廓。
他几乎是咬着她的耳垂,用气音急速低语道:“我要见简先生!立刻!现在!烦请雪禅娘子……通传!”
“国师醉了呢~说的什么,奴家不懂。”她娇声嗔怪,灵鱼般滑出他的怀抱,“奴家只卖酒,哪认得什么先生?”月华裙摆扫过他锦靴,“秋鳜宴不等人啊,凉了便腥苦了。小国师,还是快随奴家入席吧!”
就在谢墨寒刚抓住雪禅的刹那——
“嗤!嗤!嗤!”
数道细微却尖锐的破空之声!
三根细如牛毛、泛着幽蓝的淬毒乌针!
目标并非要害,却封死了谢墨寒所有退路——
不是刺杀,是灭口!
谢墨寒醉意朦胧,背对此致命危机,浑然不觉!
雪禅微微一僵。惊呼一声:“小心!”
旋即,向后仰倒,足尖快如鬼影,踢飞小几上的鎏金酒壶!
“铛!”
酒壶呼啸着撞向毒针,击偏了两根。
同时,她借着后仰之势,抱着谢墨寒猛地旋身,用裙摆迎向了第三根毒针!
“噗!”
毒针射入裙摆,微乎其微的入肉声。
“有刺客!护驾!!”
雪禅的尖叫声响彻妙心阁,充满了真实的恐惧与痛苦。
但在与谢墨寒对视的刹那,她的指尖在他掌心急速划了三个字:“城垛,亥时!”
脚步声骤起!
“墨寒弟弟!雪禅娘子!”
轩辕熙鸿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窗外。
“追!格杀勿论!”侍卫应声而出。
他快步上前,关切地扶住脸色苍白的雪禅,又看向惊魂未定、酒醒了大半的谢墨寒:“墨寒弟弟,没事吧?可知是何人如此大胆?”
他语气关切,眼神却深邃难辨。
谢墨寒抚着发烫的青铜司南,脚下踉跄,心脏狂跳,既有后怕,更有雪禅带来的惊涛骇浪。他强自镇定:“无……无妨,多亏雪禅姑娘。”
雪禅虚弱地倚着轩辕熙鸿,泫然欲泣:“六殿下……吓死奴家了……”她裙摆的破损处,肌肤已被灼伤红肿,更显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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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更漏咽残。宴终人散。
杜恒泰半醉,扶着咯咯娇笑的轩辕晓婉离去。
隐昔默默架起醉得不省人事、口中喃喃念着“紫若”的轩辕思衡,低声告退。
喧嚣散尽,杯盘狼藉。
最终,只剩轩辕熙鸿与谢墨寒对坐。
窗外莲灯渐次熄灭,唯余案头孤烛。
“都查过了,刺客如泥牛入海,干净利落。”
轩辕熙鸿把玩着手中的玉杯,语气平淡,“墨寒弟弟,你今日……似乎格外焦躁。不知与我等分开后,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他抬眸,目光如炬,直射谢墨寒,“不知是何方高人,值得你如此急切,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谢墨寒心中一凛,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许是……许是刺客弄错了……”他避重就轻。
“哦?”轩辕熙鸿轻笑一声,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难道说,你是为了五哥的婚事操心,还是……”他声音压低,带着冰冷的质感,“墨寒弟弟,你莫不是也在谋划些什么……我不知的心思?比如,那‘逆时’禁术?”
谢墨寒猛地抬头,撞进轩辕熙鸿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中。
轩辕熙鸿却不逼问,转而望向窗外漆黑的镜湖,仿佛自言自语:“这镜湖,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神都亦然,帝国亦然。有些深水,蹚过去,是真的会没命的。”
他回过头,拍了拍谢墨寒的肩膀,语气恢复温和,却字字千钧:“墨寒弟弟,好自为之。莫要……行差踏错。”
谢墨寒背脊发凉,匆匆告退,几乎是逃离。
火苗猛跳,淌下大颗猩红烛泪,如血,漫过《停云栖月图》中缗紫若的素笺,淹没了“卿踏灰烬”的“卿”字,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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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镜湖。在城垛之上。
谢墨寒依约而至,心中充满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立于垛口,玄色祭袍猎猎翻卷,半身悬空,脚下是漆黑深渊。
醉意、绝望、弑神之念,推动着他。
脚尖即将离地的刹那——
嗤!
一道银链流光,裂空而至!
缠住他腰封青铜司南。
巨力传来,天旋地转。竟坠入镜湖一叶早已等候的扁舟。
噗通!
水花溅起。惊起苇丛五六野鸭。
舟中无灯,唯舱内垂一道厚厚青色苇帘。
帘后,一只苍白近乎透明的手,执青瓷壶,缓注茶水。水汽袅袅,勾勒模糊身影。
“上次已言明,不必再相见。”
帘后声起,平淡似古井沉璧。
谢墨寒湿透,醉意稍散,眼中赤红更盛。
踉跄扑向船舱,几乎撞上苇帘:“我……要……弑神……凤羽箭!给……我!我知道……你有!”
帘后一声嗤笑,满是嘲讽:“弑神?凭你?此箭因果,倾覆一界。你,承受不起。”
声音又转向帘外,“雪禅,他醉了,送他回去。”
“我不回!”
谢墨寒微闭双眼,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巫谢承国师位,享轩辕气运,自当灭尽巫神血脉……以绝后患!此乃天命!”
“为轩辕?”帘后声带玩味,“可知动用此箭,可能……第一个魂飞魄散的,就是你!届时,非但不是功臣,反而是加速轩辕帝国崩塌的罪人。这便是你的天命?”
谢墨寒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帘后声骤冷,一字一顿,如冰锥凿心:“为你一己执念,赌上巫谢族存续,九州八荒浩劫——谢墨寒,生此执念,死,也值得?”
此话如利刃,劈开所有伪装。
狂乱褪去,换上恐惧、不甘与绝望。
谢墨寒瘫坐船板,喃喃道:“轩辕储君都可为神女弃江山,入赘巫神族……我这点念想,算哪门子的执念啊?死又何惧!”
他猛抬头,眼中迸发最后疯狂,抓向雾帐,“轩辕若得巫神之力,岂有巫谢活路?我不能坐以待毙!”
一抓,却只捞到半掌夜露。
“不过,”帘后声音一转,“念你心诚,另有一物,或可解你之困。”
一枚冰蓝色的翎羽,散发着极致寒气,从帘后飘出,悬浮于谢墨寒面前。
瞬间,水面竟凝结出一层薄冰!
“此乃‘冰凰逆羽’,非是杀器,乃是一把‘钥匙’。”帘后声音冰冷,“可短暂冰封神裔血脉本源神力,使其与凡人无异。但,需以至亲之血为引,方可激发。”
侍立舟头的雪禅,幽幽补充:“也就是说,欲封神脉,需弑血亲。父、母、兄、弟、姐、妹……皆可。”
太残酷了!
这是要他亲手斩断世间最深的羁绊!
“选择在你。”帘后声音淡漠,“要逆天改命,总要付出代价。这代价,你可付得起?”
谢墨寒瘫坐在地,脑中一片空白。轩辕熙鸿看似警告实则关切的眼神,与这残酷的选择交织,几乎将他撕裂。
“为何……为何要如此……”他喃喃。
“因为唯有承载着最深羁绊与诅咒的血,才能暂时蒙蔽天道,触及神之本源。”
简先生的声音毫无波澜,“这是唯一的‘捷径’。要成非常之事,必行非常之法。不敢,便罢。从今往后,不必再寻。”
雾涌,舟轻晃。
帘后气息已渺,只剩桌上茶盏,兀自冒着一缕袅袅白气。
谢墨寒独坐舟中,指尖颤抖地碰触着那枚冰寒刺骨的“冰凰逆羽”。
“可如今的我,只有一人独活。何来至亲?”
岸上秋雾深处,一道月光,渐隐入无边芦花荡,瞬息无影无踪。
舟随波晃,湖复死寂。
谢墨寒独立船头,夜风刺骨。一个更可怕念头钻入脑海:
“他……此时应在神都!方才那气息……绝非遁术……难道他……也是……”
‘神’字未出,寒意窜顶,浑身剧颤。
他猛敲额头,驱散这荒谬却惊心的猜测,心中已惊涛骇浪,纷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