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烽烟漫皖北
许家寨的晨光总带着几分清冽，可这天清晨的风却裹着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郁。
寨墙上的火把还没完全熄灭，橘红色的光在灰蓝色天幕下明明灭灭，像濒死的星子。潇静怡刚巡查完东哨卡，指尖还沾着墙缝里的冷霜，就听见寨门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那是侦查兵独有的快马节奏，比往常快了何止三分。
她心里猛地一沉，拔腿就往寨门跑。玄色劲装的衣角在风里翻飞，腰间双枪的枪套随着步伐轻轻撞击，每一下都像敲在紧绷的心上。
还没到寨门，就见两个侦查兵从马背上踉跄跌下，枣红色的战马浑身汗湿，马嘴里喷着成团的白气，连马镫都晃得直响。
“潇总队长！”打头的侦查兵是陈三，脸上蒙着一层尘土，左臂的袖子被树枝划开道大口子，渗血的伤口冻得发乌。他顾不上揉摔疼的膝盖，从怀里掏出份皱巴巴的战报，手指抖得厉害，“北平……北平没守住！”
潇静怡一把抓过情报，指尖触到纸页上未干的冷汗，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飞快扫过那些潦草却刺眼的字迹：“七月底，日军攻破北平城，守军浴血抵抗至弹尽粮绝，城破后日军沿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伤亡无数……”后面的字她几乎是咬着牙看完的——天津卫也告急，日军正往海上增兵，大沽口炮台已然失守；上海那边更是炮火连天，日军军舰沿着黄浦江一字排开，炮弹像雨点似的砸在城区，闸北区早已成了一片火海。国民革命军虽从各地调配七十万部队阻击日军登陆，可战线拉得太长，一时难挽颓势。
“还有……还有更糟的！”另一个侦查兵李响咳着血，从背包里翻出张手绘的地图，上面用红墨水画着密密麻麻的箭头，“他们分了三路——一路从天津南下，想沿津浦线直扑徐州；另一路从上海西进，目标直指南京；还有一路从济南往枣庄推进，看趋势是要直奔皖北！这是要先拿下徐州和蚌埠，把咱皖北这块跳板牢牢攥在手里！”李响顿了顿，声音发颤，“要是蚌埠守军扛不住，咱许家寨，就是下一个目标！
潇静怡的手指按在地图上“蚌埠”两个字上，几乎要戳破纸页。她抬头看向北方，那里的天空似乎都比别处暗，仿佛能听见北平城里百姓的哭喊声，能看见天津卫炮台崩塌时扬起的漫天烟尘。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卓、诗涵他们也赶来了。陈默一眼瞥见地图上的红箭头，背上的改装步枪“哐当”一声撞在石墙上——那是他从不离身的武器，此刻却像坠了铅块般沉重。
“立刻通知高旅长，所有队长、团长五分钟内到议事厅集合！”潇静怡的声音比往常更沉，却没半点颤抖。她转头看向陈三，“你们先去医疗棚处理伤口，把沿途看到的鬼子布防、兵力情况都理清楚，开会时要详细汇报。”
陈三他们刚被扶走，高达就带着悟道赶了过来。老悟道手里的旱烟袋没点着，烟杆被攥得咯吱作响，他死死盯着地图上的红箭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冒起火：“这群狗娘养的鬼子，真是要把咱中国的土地啃个干净才甘心！”
议事厅里的气氛，比上次得知卢沟桥事变时还要凝重。长条木桌周围挤满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没了往日的沉稳，有的攥着拳头，指节泛白，有的紧盯着墙上的大地图，连呼吸都比平时重了几分。高达把陈三递上来的情报“啪”地拍在桌上，纸张发出的脆响在寂静的厅里格外刺耳。
“都看看！”高达的声音像淬了冰，“北平没了，天津快顶不住了，上海已成火海！鬼子这是要三路夹击，拿徐州和蚌埠当南下的跳板！蚌埠守军昨天发来电报，要求咱们那支被收编的一万多人马配合开拔，去支援山东枣庄守备，估计这几天就得动身。”他看向李老绅，语气恳切，“李军长，这件事恐怕只有你去说，李彪才会听——毕竟他是你儿子。还有葛力他们，务必把队伍带好，路上多加警戒，别被鬼子的先遣队缠上。你是这个军的主心骨，大事还得靠你调遣……不然，这队伍容易散。”
李老绅重重点头：“这里就交给你和邹军长，我这就去安排！”说罢，他带上自己的副官，飞身上马，朝着蚌埠方向疾驰而去。
“这日：又有侦察兵来报：日军先遣队已经到济南了？”悟道猛地追问，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山东的守军就没拦一下？照这速度，不出十天，鬼子就能打到咱家门口！”
“那咱还等啥？”李涛“啪”地一拍桌子，腰间的手枪晃得厉害，“咱特战队员练了这么久，骑马打枪样样熟，正好跟鬼子拼了！我带四队去怀远外围探探，先给他们来个伏击，杀杀他们的气焰！”
“冲动啥！”苏芮皱着眉，手里的小本子飞快记着，“鬼子这次来的是机械化部队，有装甲车、重机枪，还有迫击炮掩护，咱就这点家当，硬拼就是拿弟兄们的命填！得先摸清楚他们的软肋再动手。”
陈默这时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苏队说得对。我带二队去徐州方向侦查，重点查他们的补给站和装甲车停放点，能炸就炸，炸不了就标记清楚，回来再制定突袭计划。断了他们的粮和弹药，比硬拼管用。”
诗涵也跟着点头，手里的勃朗宁手枪轻巧转了个圈，又稳稳握在手里：“我带一队守东边的西山口，那儿地势窄，易守难攻，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要是鬼子绕道，苏队的侦查兵也能提前报信。”
潇静怡看着众人，手指在桌沿轻轻敲着——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等议论声渐渐小了，她才开口：“现在分三步走。
第一步，侦查和骚扰。陈默带二队直奔徐州，如果鬼子来到这里，我们摸清鬼子补给线和重武器位置；苏芮把侦查兵分成五组，分别盯着津浦线、蚌埠、徐州、枣庄和上海方向，消息必须时刻畅通，不能断了线。”
“第二步，防御加固。”她转头看向李涛和启程，“你们带四队、五队，把寨外的壕沟再挖深五尺，灌满水，水里插满削尖的木桩；西山口除了诗涵的一队，再派二十个老兵过去，多布些绊马索和土雷——杨博士昨天刚造好一批炸药，正好用上。寨墙上的射击孔再扩大些，每个孔旁备两箱手榴弹，火把多备千支，晚上轮岗时全点上，不给鬼子偷袭的机会。”
“第三步，武器和粮食。”潇静怡的目光落在门口，杨继曾和杨蕾正好匆匆走进来，两人脸上都沾着油污，杨蕾手里还抱着个厚厚的账本。“杨博士，兵工厂现在还能造多少武器？子弹够不够？”
杨继曾抹了把额角的汗，声音有些沙哑：“狙击枪最多还能造五十把，步枪最多还能生产五百把，就是枪管的钢材快见底了；子弹还能生产一万五千发，手榴弹三万颗。上次跟邹军长要的原材料，只送来三百斤铜和一吨钢轨，真是杯水车薪。我已经让人去河南那边联络了，可那边也乱，不知道啥时候能送到。”
“那就先造土炸药！”高达突然开口，语气斩钉截铁，“让后勤队去挨家挨户说，村民家里的铁器、铜器都捐出来，熔了做弹片；硝石从老墙根、茅厕里刮，硫磺去药铺收，哪怕是土办法，也得多造点家伙什。粮食呢？苏芮，咱们的存粮够支撑多久？”
苏芮翻了翻账本，语气肯定：“咱粮仓里的存粮都是前几年攒下的，加上去年的余粮，大米、小米、面粉还有杂粮，够寨里两千多人吃半年。我已经让伙房把干硬的杂粮磨成粉，做成压缩干粮，再腌些咸菜、晒些肉干，打仗时方便携带，也能省着点用。”
“不用跟村民收新粮，”高达补充道，“秋粮还没熟，留着让他们自己存着，别断了来年的念想。真不够了，再从咱的存粮里调剂。”
悟道这时站起身，手里的旱烟袋往桌上一磕，沉声道：“我去跟附近十里八乡的老伙计们通个气，让他们也提前把粮食藏好，再组织些年轻后生，帮着咱加固外围的哨卡。
附近的媳妇们都派去医疗棚，跟着张敏煮草药、缝绷带，伤员回来了也能及时照料。”说着，他看向诗涵，“让张敏陪你一起去西山口，她知道个地方，到时候能帮上你——你没去过，所以得让她带你认认路。”
诗涵点头：“行，我俩一起去。对了，张敏，西山口那个秘洞你还记得不？前几年封起来的那个，让弟兄们趁现在赶紧挖开，洞口做好伪装，再埋些炸药。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往洞里撤，实在不行就把洞口炸塌，这是最后的退路，千万记牢！”
张敏应道：“我记着，这就和诗涵去安排人挖。”
“陈默，你现在就带二队出发，注意隐蔽，别跟鬼子正面冲突。”高达看向陈默，语气凝重，“消息比啥都重要。”
陈默敬了个军礼，转身大步往外走。诗涵也跟着起身，和张敏一起离开了议事厅。
议事厅里的人很快散去，每个人都带着明确的任务，脚步匆匆却不慌乱。潇静怡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手指从北平划到天津，再到上海，最后停在许家寨的位置。
她想起昨天巡查时，田地里的玉米刚抽穗，高粱秆还没红透，村民们正弯腰忙着除草——可现在，这些平静的日子，恐怕随时会被战火撕碎。
“在想啥？”赵卓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棍，棍尖还沾着些泥土，是早上在晒谷场演练阵型时留下的。
“在想北平的同胞，能不能撑到援军来。”潇静怡的声音轻了些，带着几分怅然。
赵卓把枣木棍放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语气坚定：“肯定能。国军不可能不管北平的，咱们抓紧生产武器，鬼子只要来到咱们这个地界上，就地消灭掉，这就是给他们争取时间。你看咱的存粮够吃半年，兵工厂还在赶造武器，弟兄们也练得差不多了，只要稳住阵脚，坚持最后就是胜利……
潇静怡抬头看他，赵卓的脸上满是坚定，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她忽然想起整编那天，他在晒谷场上喊出“每把枪都要练到顺手”时的模样，那时的阳光很烈，队员们的眼神和现在一样，透着股不服输的劲。
“走，去藏兵洞的兵工厂看看。”潇静怡直起身，腰间的双枪似乎也轻了些，“看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多造几把枪。”
两人刚走出议事厅，就看见村民们扛着铁锹、推着独轮车往寨外走——是去挖壕沟的。几个老人牵着牛，牛车上装着铁锅、犁铧，正往兵工厂的方向去，是要捐给兵工厂熔铸弹片的。孩子们也没闲着，跟在大人身后捡石子，叽叽喳喳地说要堆在哨卡附近，绊倒鬼子的马。
这时，杨继曾走到悟道身旁，低声道：“邹军长，别让村民去做无用功的事了。”
悟道看了他一眼，疑惑道：“杨博士，此话怎讲？”
杨继曾叹了口气：“本来我只是负责武器研发和生产的，不该多管这些事。可我要是不说，父老乡亲们就是白费力气，所以必须得说……咱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算下来快九年了吧？”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悟道感慨道。
“您们可能还不太了解现代的军事化战争。”杨继曾的语气沉了下来，“日本早在二十年前就有了坦克，还有你们口中的‘大铁船’——那不叫大铁船，叫‘航空母舰’，上面能升降飞机的那种。咱们用铁锹挖的战壕，根本挡不住坦克的碾压。”
听到这话，悟道才真正意识到日本鬼子的可怕，喃喃道：“难怪他们攻打咱们华夏势如破竹……”
“快！快！所有干部立刻回指挥部集合开会！”悟道这一嗓子，震得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高达、苏芮、潇静怡、李涛、启程等人还没走远，听到喊声都折了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疑惑。回到许家寨作战指挥部，沉闷已久的悟道终于开口，先清了清嗓子：“这两年，我也逐步把手上的指挥权往下放，看到你们一个个都成长起来。我特别高兴，也由衷感到欣慰。
今天把你们再喊回来，是有重要情报要跟大家说。”说着，他把杨继曾拉到前面，“让杨博士跟大家讲讲现代军事化战争的理论和知识，这样咱们在未来的战斗中，才能尽可能不吃亏。”
杨继曾点点头，把自己在欧洲军事交流会上看到的、学到的都一一讲了出来，末了，语气沉重地说：“大家想想，咱们许家寨的寨墙，再厚再高，能高过北平的城墙、厚过北平的城防吗？那么多国军都守不住一座城，咱们一个许家寨，真能守住吗？”
“杨博士，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李涛忍不住开口，“我就不信鬼子有那么厉害！”
杨继曾看了李涛一眼，没反驳，继续道：“我说这些不是要灭大家的士气，而是真的需要调整战术——不然，咱们明日的许家寨，就是今天的北平城。日本人要是真打过来，重炮一炮就能把咱们的寨墙炸垮，到时候就是一溃千里。咱们不能只靠死守，得靠主动进攻。想要让日本失败，只有两种办法：一是轰炸日本本土，二是彻底摧毁他们的海上运输线和空中力量。可就目前而言，咱们中国，哪一条都做不到。”
他顿了顿，语气又缓了些：“不过，日本想吞并咱们华夏大地，也没那么容易，这就像蛇吞大象。只要咱们不断破坏他们的辎重部队、机场和通讯设备，跟他们打消耗战，一直拖下去，总能把他们彻底拖垮。”
悟道和高达连连点头，齐声说：“杨博士说得对，这才是咱们该走的路！”
“接下来，咱们特战队就别跟鬼子正面硬拼了。”悟道接过话头，“结合上次张书记留下的游击战术，把正面战场留给国家的正规军去应对，咱们就打偷袭、搞骚扰，断他们的后路！”
高达补充道：“这几天，所有特战队队长、团营级干部都得来参加会议，一起讨论未来的军事走向，把战术定下来。”
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的紧张。后山的兵工厂里，车床的“嗡嗡”声比往常更急促，像是在和时间赛跑。潇静怡知道，许家寨的每个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蓄力——就像田地里那些正在生长的庄稼，看似平静，却在暗暗攒着劲，等着迎击风雨的那一刻。
她抬头看向北方，心里默念：北平，天津，上海，再坚持一下。中国的土地，绝不能让鬼子轻易踏过一步！风从皖北的平原上吹过，带着泥土的腥气和庄稼的清香，也带着许家寨人不屈的血性，朝着战火纷飞的远方，坚定地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