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林晚星正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架发呆。金属挂钩反射着冷白的光,像极了陆寒枭看她时的眼神——专注,却没有温度。
“林女士,该测胎心了。”护士推着仪器走进来,声音柔和得像精心调试过的机器。冰凉的探头贴上小腹,超声仪屏幕上立刻跳出两条起伏的绿线,伴随着规律的“咚咚”声,像被设定好的节拍。
这是她住院的第三周。自从上次早产迹象后,陆寒枭就把整个顶尖医疗团队搬进了病房——产科医生每天早晚各来一次,营养师严格控制每一餐的热量,心理医生每周三下午准时坐在她对面,手里转着钢笔,问她“今天有没有觉得开心”。
“血压105\/70,血糖5.1,胎动次数每小时6次,各项指标正常。”护士在平板上记录数据,笔尖划过电子屏的声音格外刺耳。林晚星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动态血压监测仪,像戴着个精致的镣铐,24小时追踪着她的心跳和血压,数据实时同步到陆寒枭的手机上。
她成了一个被数据定义的人。
“情绪评分3分。”心理医生推了推眼镜,在评估表上打了个勾,“林女士,你这周的情绪波动比上周小,但防御心理更强了。能说说为什么吗?”
林晚星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力气:“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闷。”
“陆先生说已经给你加了两台空气净化器,还在窗边放了绿植。”医生翻着前几周的记录,“他很关心你。”
“关心?”林晚星重复着这两个字,舌尖泛起苦涩。她想起昨天陆寒枭来看她,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打印出来的数据报表,指着其中一行说“孕酮值比上周升了0.3,看来那批进口保胎药很有效”,却没问过她夜里是不是又梦见了被砸碎的手机。
护士换完点滴走了,心理医生还在等着她的答案。林晚星望着窗外——陆寒枭特意让人给病房加了层防窥玻璃,外面的世界被过滤成模糊的色块,像幅失焦的画。她忽然觉得,自己和那些被养在恒温箱里的早产儿没什么两样,被隔绝在无菌环境里,用各种仪器维持着“正常”,却离真实的生活越来越远。
“我想出去走走。”她低声说。
“陆先生不建议你出院,”医生摇摇头,“根据你的激素检测报告,雌激素水平偏低,容易引发产后抑郁。他怕你出去受刺激。”
林晚星闭上眼。又是数据。她的情绪成了激素波动的产物,她的意愿抵不过一张化验单。上周她只是说想喝杯奶茶,营养师立刻拿着血糖曲线图进来,说“根据近一周的监测数据,您的胰岛素抵抗指数不适合摄入高糖”;昨天她想看本小说,陆寒枭让人搬来一摞育儿百科,说“多了解新生儿护理,对产后恢复有帮助”。
他们都在说“为你好”,可没人问她到底想要什么。
下午陆寒枭来时,带来了新的监测设备——一个贴在胸口的情绪监测贴,据说能通过心率变异性分析她的实时情绪。他亲自把贴片贴在她锁骨下方,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
“这个比心理评估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你看,现在显示你有点紧张,是不是看到我来了?”
林晚星低头看着那个闪着绿光的小方块,像块丑陋的疤痕。“陆寒枭,”她抬起头,声音很轻,“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样很奇怪?”
他正在翻护士站送来的日报表,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她:“数据都很正常,哪里奇怪?”
“我不是说孩子。”她吸了口气,指甲掐进掌心,“我是说我。我不是你的实验对象,也不是一个只会生孩子的机器。”
陆寒枭的眉头皱了起来:“我花这么多钱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设备,不是为了让你说这种话的。”他把报表拍在桌上,“你以为我愿意天天看这些数据?还不是怕你出事!上次早产的事忘了?”
“那是因为你……”她想说“因为你把我锁起来”,却被他打断。
“医生说情绪波动会引发宫缩,”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冷硬,“所以要么你自己控制情绪,要么就让仪器帮你控制。林晚星,别逼我选第二种。”
情绪监测贴突然闪起了红光,发出轻微的嗡鸣。陆寒枭的脸色沉了下去,一把扯掉贴片:“你又在闹什么?!”
“我没闹!”林晚星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眼泪涌了上来,“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说句话,不是听你报数据!我想出去晒晒太阳,想看看真实的树,不想天天对着这些仪器!这很难吗?”
病房门被推开,心理医生和产科主任都站在门口,显然是听到了争吵。陆寒枭的脸色铁青,却没再发作,只是对医生说:“看看她的情绪数据,是不是又不稳定了?”
产科主任犹豫了一下,递上刚出来的检测报告:“陆先生,林女士的生理指标确实正常,但……心理评估显示她有明显的压抑倾向。其实我们建议,适当减少监测频率,让她多和外界接触接触,哪怕在花园里待半小时,对情绪调节也有好处。”
“不行。”陆寒枭想都没想就拒绝,“万一出事怎么办?数据不会骗人,就按原计划来。”
医生还想说什么,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林晚星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觉得很累。她慢慢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脸,把所有声音都隔绝在外。
脚步声远去,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林晚星在被子里无声地流泪,胸口的情绪监测贴还在微微发烫,像个讽刺的烙印。
她知道,陆寒枭不是不爱,只是他的爱太沉重,太偏执,像个用黄金打造的牢笼,看起来华丽,却让人喘不过气。而她被困在这牢笼里,连悲伤都成了需要被监测的数据,连呼吸都要符合“正常”的标准。
夜深了,陆寒枭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张写满数据的报表。林晚星看着他疲惫的睡颜,心里五味杂陈。她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陆寒枭,”她在心里无声地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要的不是完美的数据,只是一句真心的‘你还好吗’?”
窗外的月光透过防窥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林晚星摸了摸隆起的小腹,那里有两个小小的生命在轻轻踢她,像是在回应她的叹息。她知道,为了孩子,她必须撑下去。只是这支撑她的力气,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监测仪的绿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个冷漠的旁观者,记录着这个被数据包裹的夜晚,和一个女人无声的崩溃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