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泼翻的墨汁,儿童房里的夜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却驱不散空气中的焦灼。凌晨两点,陆承宇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尖利的哭声像锥子一样刺破寂静的夜。
“哇——哇——”
小家伙闭着眼睛,小脸涨得通红,比傍晚时更烫了些,小胳膊小腿在陆寒枭怀里胡乱蹬着,像是在挣脱什么。林晚星几乎是立刻从客房冲了过来,手里还攥着刚拧干的温水毛巾。
“又烧起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指尖触到孩子滚烫的脖颈时,心猛地揪紧。
陆寒枭没说话,只是将孩子往她面前递了递,眼神里的担忧比言语更重。他一夜没合眼,靠在沙发上假寐,耳朵却始终竖着,孩子稍微一动弹就立刻惊醒。
林晚星将毛巾轻轻敷在陆承宇的额头上,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一件珍宝。小家伙似乎觉得舒服了些,哭声小了点,却还是委屈地抽噎着,小脑袋在爸爸怀里蹭来蹭去,嘴里含混地叫着“妈妈……”
“妈妈在呢。”林晚星凑过去,用脸颊贴着他的小手,声音放得极柔,“承宇乖,我们擦擦就不难受了,好不好?”
陆寒枭抱着孩子,配合地调整姿势,让她能更方便地给孩子擦脖子、擦腋窝。两人靠得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疲惫气息,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孩子的抽噎声,和毛巾浸在温水里的哗啦声,在安静的房间里交替响起。
退烧药每隔六小时才能吃一次,现在离上次服药才过了四个小时。物理降温成了唯一的办法。
林晚星不停地换着毛巾,温水一遍遍擦过孩子滚烫的皮肤,很快就浸湿了他的小睡衣。陆寒枭便抱着孩子,让她去拿干净的衣服来换。
“要那件蓝色的连体衣。”林晚星一边翻衣柜一边低声说,“他穿着舒服。”
陆寒枭没应声,却在她递过衣服时,准确地接住了那件印着小熊图案的蓝色连体衣。这是陆承宇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平时一穿上就会对着镜子傻笑。
换衣服时,陆承宇又开始哭闹,小手死死抓住爸爸的衣领不肯放。陆寒枭便低下头,用下巴轻轻蹭他的头发,哼起了不成调的摇篮曲。那旋律生涩又笨拙,是他白天在医院时,偷偷跟着护士学的。
没想到,小家伙竟然真的安静了些,只是抽噎着,任由林晚星给他换衣服。
林晚星看着陆寒枭低头哄孩子的样子,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此刻却像个笨拙的学生,努力学着安抚哭闹的孩子。他的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上的胡茬又冒出了些,看起来疲惫不堪,可抱着孩子的手臂却稳得很,生怕弄疼了怀里的小家伙。
或许,他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林晚星默默想着,将换下来的湿衣服扔进脏衣篮。
后半夜,陆承宇的体温时高时低,像坐过山车一样,揪着两个人的心。他似乎难受得厉害,不肯再躺回婴儿床,只要一沾床就立刻大哭,只有被抱着才能勉强睡着,还时不时惊醒,发出委屈的哼唧声。
陆寒枭便一直抱着他,坐在沙发上,腰挺得笔直。时间久了,手臂酸得厉害,他就悄悄换个姿势,尽量不吵醒孩子。林晚星看在眼里,走过去,从旁边拿了个靠垫塞在他腰后:“垫着点,舒服些。”
陆寒枭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有微光闪动,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凌晨四点多,天快亮的时候,陆承宇又开始哭闹,这次比之前更凶,小脸憋得发紫,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林晚星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发慌。
“不行,还是去医院吧。”她声音发颤,拿起手机就要拨号。
“等等。”陆寒枭按住她的手,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孩子的额头上,停留了很久才抬起头,“好像……没刚才烫了。再等等,再给他擦擦。”
他的声音也带着疲惫的沙哑,却异常坚定。林晚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重新去拧毛巾。
这一次,陆寒枭没有再坐着,而是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轻轻踱步,嘴里不停地哼着那支生涩的摇篮曲。林晚星跟在他身后,拿着毛巾,时不时给他擦擦孩子的脖颈和手心。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沉默的画。
他们依然没有说话,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他停下脚步时,她就知道该递毛巾了;她去换水时,他就会调整姿势,让孩子更舒服些;孩子哭闹得厉害时,他们会同时停下动作,眼神交汇的瞬间,都能看到彼此眼底的心疼和焦急。
这种默契,无关爱情,无关原谅,只源于他们共同的身份——陆承宇的父母。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陆承宇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了下去。他在陆寒枭怀里打了个哈欠,小脑袋歪了歪,靠在爸爸的肩膀上,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陆寒枭抱着他,站在原地不敢动,生怕一动就又把孩子吵醒。林晚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出手背,轻轻碰了碰孩子的额头——温度虽然还有点高,却已经降了不少,不再是那种灼人的烫了。
她松了口气,抬起头,正好对上陆寒枭看过来的目光。两人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放床上去吧。”林晚星的声音很轻。
陆寒枭点了点头,抱着孩子,一步一步,极其小心地走到婴儿床边,将他轻轻放进去。小家伙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两人站在婴儿床边,看着孩子安稳的睡颜,看了很久。
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亮起来,晨光照进房间,林晚星才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双腿一软,差点站不住。陆寒枭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她才勉强站稳。
“谢谢。”林晚星低声说,抽回自己的手,在地毯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婴儿床的栏杆,闭上眼睛。
陆寒枭也在她身边坐下,同样靠着栏杆,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夜未眠,加上精神高度紧张,他此刻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儿童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和两人疲惫的喘息声。
“他好像没事了。”过了很久,陆寒枭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木头。
“嗯。”林晚星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天亮了,应该不会再烧了。”
又是一阵沉默。
晨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照在他们身上,带着一丝暖意。林晚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孩子的奶香味,形成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她想起昨晚他笨拙的摇篮曲,想起他贴在孩子额头上的温度,想起他扶住她时的力度,心里那层厚厚的冰,似乎又融化了一角。
“对不起。”陆寒枭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
林晚星猛地睁开眼睛,看向他。
他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婴儿床里的孩子,眼底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愧疚:“那天……我说的话,太重了。”
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的情绪涌了上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她也有错,如果一开始就坦诚相待,或许就不会有那场争吵,不会有这场冷战,更不会在孩子生病时,让彼此都过得这么煎熬。
“都过去了。”最终,她只是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释然,也带着疲惫。
陆寒枭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晨光落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锋利的轮廓,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却比平时多了些温度。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熟睡的孩子。
两人并肩坐在地毯上,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谁都没有再开口。疲惫像潮水般将他们淹没,却也带来了一种难得的平静。
这场不眠的守护,像一场无声的战役,他们并肩作战,共同击退了“敌人”,也暂时搁置了彼此的“恩怨”。
或许,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那场关于秦风的争吵也没有真正翻篇,但至少在这一刻,看着沉睡的孩子,感受着身边这个人的存在,林晚星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隔阂和伤害,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逾越。
只要他们还愿意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各退一步,或许就能找到一条继续走下去的路。
窗外的鸟儿开始鸣叫,新的一天开始了。儿童房里,陆承宇还在安睡,林晚星和陆寒枭靠在栏杆上,也渐渐闭上了眼睛。疲惫到了极致,连呼吸都变得绵长起来。
这短暂的和平,来得如此不易,却也让他们在极致的疲惫中,看到了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