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时,阿夜就听见溪边传来“啪嗒”一声轻响。他提着竹篮赶过去,只见养笛土上的野菊已经谢了,橙红花瓣落在蓝苔须根织成的网上,像撒了把碎锦,花蒂处却坠着颗圆鼓鼓的种子,紫黑发亮,沾着层黏糊糊的蓝汁。
“是结籽了!”阿月从雾里钻出来,发梢还挂着露水,手里攥着片新采的荷叶,“我特意带了这个来接种子,阿爷说这种‘笛花籽’得用晨露洗过,才能种下。”她小心翼翼地用荷叶托住种子,指尖一碰,种皮突然裂开道缝,露出里面雪白的仁,竟像颗缩小的笛坯,连音孔的纹路都隐约可见。
小石头蹲在养笛土边,数着落在网上的花瓣:“一、二、三……正好七片,跟笛孔一样多!”他捡起片花瓣往笛孔里塞,刚碰到蓝苔须根,就被轻轻卷住——须根比昨天又密了些,像层柔软的茧,把笛身裹得更严实了,“它在收花瓣呢!是不是想自己留着当肥料?”
阿夜用荷叶接住晨露,慢慢浇在种子上。紫黑种皮遇水后渐渐变软,裂开的缝越来越大,雪白的仁上浮现出淡淡的红纹,像有人用朱砂描了支简化的乐谱。“你看这纹路,”他指着仁上的红纹,“像不像‘石隙谣’的开头?”
阿月凑近一看,果然,红纹弯弯曲曲,正好对应着那段总让小石头吹错的滑音。“太神了!”她掏出炭笔和麻纸,想把纹路拓下来,纸刚碰到种子,仁上的红纹突然亮了亮,像有烛火在里面烧,“它怕被碰坏呢。”
正说着,溪对岸的水鸟群突然躁动起来,扑棱着翅膀往这边飞,嘴里都衔着东西——有带露的野菊瓣,有圆润的鹅卵石,还有几颗红得发紫的野莓,纷纷落在养笛土周围,像在献礼。带头的那只蓝斑水鸟,竟把嘴里的东西往阿夜手里送,是片磨得光滑的贝壳,内侧映着淡淡的虹彩。
“这是……给我的?”阿夜接过贝壳,虹彩在掌心流转,突然映出养笛土里的景象——蓝苔须根正在笛身内部游走,像在修补竹纹的缝隙,野菊籽的白仁里,红纹正顺着“乐谱”慢慢蔓延,“贝壳能照见笛子里面!”
阿月抢过贝壳照了照,突然指着笛尾的位置:“那里有团黑影!是不是去年粘的梅花瓣?”果然,贝壳的虹彩里,笛尾红绸缠着的那片梅花瓣还在,只是被蓝苔裹得只剩个轮廓,像块藏在茧里的玉。
日头升高时,野菊籽的种皮彻底脱落,雪白的仁立在蓝苔网上,红纹已经布满整个表面,连收尾的长音都清晰可见。阿夜试着对着仁吹了段“石隙谣”,红纹竟跟着笛声轻轻晃动,像活过来的音符,在仁上跳起舞。
“该把它移到界石旁了。”阿月找来个陶盆,里面装着混了松针灰的新土,“阿爷说‘笛花籽’得离乐谱刻痕近点,才能吸到石气,明年开春发芽时,才能带着调子长。”
小石头抱着陶盆往界石跑,蓝苔须根突然松了松,把七片花瓣都推到盆沿,像在说“带上它们”。阿夜弯腰捡起花瓣,发现每片花瓣内侧都印着不同的音符,凑在一起,正好是段完整的新调子——比“石隙谣”更轻快,像溪水漫过鹅卵石时的欢唱。
“这是它自己编的调子!”阿夜把花瓣按音符顺序排好,用松脂粘在麻纸上,“就叫‘籽音谣’吧,是种子自己唱的歌。”
界石旁的青苔已经爬满了半面石壁,乐谱刻痕里的绿苔比别处更密,像在给音符镶边。阿夜把装着野菊籽的陶盆放在刻痕下方,让籽仁上的红纹正对着“滑音”的刻痕,小石头则把七片花瓣埋在盆沿的土里,说要让它们当“伴读”。
蓝斑水鸟群落在界石顶,集体对着陶盆叫了三声,声音清越,正好合着“籽音谣”的节拍。阿月突然发现,水鸟的翅膀在阳光下展开时,翅尖的蓝斑会连成串,像天上的音符掉在了鸟羽上。
“它们也在唱‘籽音谣’呢!”她拉着阿夜的胳膊晃,“你听,第三声拖得最长,跟花瓣上的长音一模一样!”
阿夜侧耳细听,果然,水鸟的鸣叫里藏着和花瓣音符一样的韵律。他低头看向陶盆里的籽仁,红纹在阳光下微微发亮,仿佛在回应水鸟的歌声。这一刻,他突然明白,所谓“共生”从不是单向的给予——笛子滋养了花,花结出了带谱的籽,籽引来了懂歌的鸟,而鸟的鸣唱,又成了新调子的骨,在山谷里慢慢生长。
暮色降临时,阿夜解开笛尾的红绸,把那片被蓝苔裹着的梅花瓣取了下来。花瓣已经半透明,却依然带着淡淡的香,他用松脂把它封在野菊籽旁的陶盆壁上,像给这段日子盖了个戳。
“等明年籽仁发了芽,”阿月用手指在陶盆沿画了个圈,“这梅花瓣说不定会融进土里,让新芽带着梅香和笛音一起长。”
小石头把贝壳放在陶盆边,虹彩映着籽仁上的红纹,像幅流动的画。“阿爷说,这贝壳是溪神送的镜子,能照见所有藏在土里的声音。”他趴在界石上,耳朵贴着青苔,“我好像听见了,籽仁在哼‘籽音谣’呢,蓝苔须根在跟着打拍子!”
阿夜没说话,只是往陶盆里浇了点混着蜜的溪水。月光落在界石的乐谱刻痕上,青苔的影子在石面上轻轻晃,像无数只手在弹奏无声的曲。养笛土那边,竹笛的蓝苔须根已经扎进了溪床,笛声的余韵顺着根须往水里淌,引得下游的萤火虫都逆流飞来,在水面上织成条发光的路。
他知道,这支笛子就算永远埋在土里,也不会真正沉寂——它的骨里藏着梅香,孔里结过带谱的籽,根须缠着水鸟的歌,而那些落在陶盆里的花瓣、贝壳里的虹彩、界石上的苔痕,早把它的故事,刻进了山谷的每寸风里。
明天,当晨露再次落在陶盆上时,籽仁里的红纹或许会再长一寸,水鸟的歌声或许会多一个转音,而新的调子,正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悄等着破土而出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