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御前小库外,封泥被割开。
御前送来的“请签”摆在旁边。
小库班头汪四被押到门口,额头冒汗。
“小人按签开门,没动簿子。”
“你开门时看谁进过。”
陆沉问。
“行走公公在门边,里头只有看守。”
汪四的声音很低。
“签是真的。”
“签是真的,书不是。”
陆沉把“照准簿”翻到那页。
“虫眼在这里断了一格,你不看虫眼也该看线头,第六折开始逆向,你没问?”
汪四脸唰的一下白了:“小人只认签,不认线。”
“认线是你的事,你忘了。”
殿上对簿,太后没多说,先把“照准簿”交缉司暂管。
黎恭欠身,承认昨夜借看,却否认换页。
太后道了一句:“明日再对。”
散场后,廊外风起,宁昭与陆沉并肩下阶。
她看他袖口压着一道新折,便问道:“乱吗?”
“不乱。”
她笑了一下,像是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申时,内务司废料间被再次封查。
木作房的小头目被押来认印坯。
他看一眼,就低了头:“是我做的。”
“谁叫你做的?”陆沉厉声问道。
“笔房管事递话,说御前催。”
小头目眼神虚,明显是有些害怕陆沉。
“大人,我只做……不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做完给谁?我劝你最好实话实说。”
“送到小库门口,交给汪四。”
小头目咬唇,眼神始终不敢看向陆沉。
“他收的!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一句都没撒谎!”
这一句落下,汪四脸色发青,跪倒。
“小人只管轮值,不拿东西,那一回,我没收!”
“哦?你没收,那是谁收的?”
汪四哑了嗓子,带着一股哭腔。
“不知……我真的不知。”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先关起来,明日殿上再说。”
夜色未深,敬安苑门口忽然多了一只食盒。
阿蕊捧进来,里面两碟小菜、一壶温酒,边角压着一片薄薄的纸条。
纸条字迹歪斜,落款“靖和”,上写“辛苦”。
青棠皱起眉,表情疑惑:“奇怪,我们没送呀。”
宁昭把纸条翻过来,纸背有桂皮水的浅印,像有人拿它作过垫纸。
她把纸折回去:“这东西得送去缉司,别留在屋里。”
“娘娘怕陆大人误会?”
阿蕊小声问道,生怕旁人听见。
“我怕过谁?我是为了省事,不想犯那个口舌,而且我不想夜里再跑一趟。”
话才落,门外脚步停住。
陆沉进门,视线扫过那只食盒,又落在她手里的纸上。
宁昭把纸递过去:“又是“靖和”,字不像我,纸也不干净。”
他“嗯”了一声,接过,连盒一并提走。
“我拿去封了。”
“你不吃?”
“吃你的,别吃别人的。”
这句说得很淡,听着却像安置了什么,她点点头,没再逗他。
次日辰时,大殿再对。
御前送来的“请签”确为真签,墨新。
木作的印坯也对上了砂眼。
笔房管事只认“递”不认“写”,汪四说“没收”,小头目却说“交了”。
话绕来绕去,落回御前门口那一方窄地。
太后不耐烦拖话抬手:“把那日小库门口当值的人都叫来。”
当值的内侍一字排开,挨个报名。
陆沉不急着问,他先看手,谁的指间有墨、谁的指背有绳痕、谁的袖口新了线。
目光掠过第三个年轻内侍时停了一瞬。
“你,上前。”
那人叫赵勇,面白,眼神浮。
他上前一步,试图把手藏在袖里。
陆沉道:“手伸出来。”
他伸了,指腹有淡淡的黑,靠近虎口一圈细细的红痕,是绳结磨的。
“昨夜之后,你去过哪里?”
“回大人,去了御道。”
赵勇回答,声音很小,此般小心翼翼,反而让陆沉觉得他铁定有问题。
“御道什么时候成了小库的回头路?”
陆沉看着他,神色威严。
“你把东西递给谁了?”
赵勇咬唇半晌,忽然抬头。
“行走公公叫我把东西转个手,小人没敢问。”
殿内一静,黎恭垂着眼,笑意不见深浅。
“奴才昨夜确借看,没吩咐递物。”
太后道:“把赵勇、汪四、笔房管事、小头目先关三日,三日后再问,御前照准簿,交缉司点清。”
散议后,宁昭和陆沉走在回廊里,都没先开口。
半晌,她把昨天的那只纸鹤从袖里摸出来,轻轻放到他掌心。
“给你,你走哪条路,就让它指一指。”
陆沉把纸鹤收进袖里,像收了个小东西。
“指到就无条件跟着走?”
“嗯,我向来如此,如果需要的话,我希望我也可以无条件相信你。”
午后,内务司的废料间里翻出一只旧匣。
匣底压着一枚木片,边角剐蹭得厉害,刻着一个半旧的“御”字,左上仍旧少那一撇。
青棠把木片放在日光下,影子斜着,像断了的钩。
“又少一笔。”
“少一笔的东西,终归都往一起滚。”
宁昭把木片交给缉司。
“走账的人不变,东西总会露头。”
“今夜呢?”
“你陪我在花园站一会,站够然后回敬安苑,不挂灯。”
“还站?”
阿蕊忍不住发老骚。
“娘娘又要被那些流言蜚语所说。”
“你也知道都是一些流言蜚语罢了,那我就站给他们看,也站给某些人看,我就在这儿,有话当面说。”
黄昏,御花园。
宁昭照例站在石阶,指尖轻碰拨浪鼓的鼓沿。
远处脚步近了又远,像有人犹豫,她只盯着水面。
“你真不避嫌。”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侧边响起。
她回头,黎恭站在石影里,笑容一贯温顺。
“避不避,都有人说,我在这儿站着,省得有人猜我躲在哪儿。”
黎恭似乎被逗笑。
“宁贵人讲话倒是幽默风趣。”
“哪里顾得上什么幽默风趣,我说的都是实话罢了。”
她扯了扯拨浪鼓的穗,看向黎恭。
“那你呢?”
“我?我只做事,贵人要的“照准”,明日就清清楚楚。”
“好,明日清清楚楚。”
话止于此,她不再多言,转身沿着石径缓缓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