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把笔房“外借工记”翻开:“乙夜“照样书”四字,口述习惯与魏慎相合,但当晚隔帘还有人补了一句“边留二分”。
这句平日是你爱说。”
赵嬷嬷脸上一紧,仍撑着:“是……是我平时说的,但不代表那晚是我!”
宁昭出列,语气平静:“你近三月每隔五日的夜里,都去小门一次,这个有路引。你去干什么?”
赵嬷嬷沉默两息,低声道:“传话。”
“哦?谁的?”
赵嬷嬷抬眼看上首,又垂下去:“是……内里。”
太后看着她,声音很冷:“内里不是挡箭牌。你若再不说名字,后果很严重。”
赵嬷嬷忽然跪下,声音发颤:“太后恕罪!奴婢不敢编。奴婢只按规矩传话。规矩就是只要说“懿旨”,门必须开,人必须让。夜里不落笔,只口传。谁在里头念,奴婢从不敢抬头看。”
殿里一静。
陆沉把话落地:“也就是说,你们把“懿旨”当作口头暗号,借它走捷径、躲签押。这不是规矩,这是偷规矩。”
太后沉声道:“把小门三月以来的口传时刻,与本宫起居录、内殿值宿录对照。凡时刻对不上,一律按假传追查。”
内侍监领命,两队人当场对表。
半个时辰后,结论摆上:有三处时刻与起居录不合,其时太后在前殿议事或静修,不可能口传。
太后面色一寒:“谁借我名行事,谁当场给我站出来。”
魏慎咬牙:“我认一个,上月初六那次是我让祁借懿旨通小门。”
许怀紧接着说道:“月中那次,我在外头接了杜三的口令,我没查懿旨真假,是我失职。”
赵嬷嬷垂头:“月末那次,是我让兰香去摸门,我也承认。”
太后冷道:“都记下,口传之制,自即日起停。今后凡说“懿旨”,必须有当场回诵与两名书吏记签,不然按假传论。”
陆沉顺势收口:“主案还有一问,改北仓口的目的。左闲你说清楚。”
左闲道:“把伪印木坯换出去,或借乱偷换。若换成,就把真件送出宫。若换不成,也要把线断在淑妃那里。”
太后看向许怀、魏慎:“你们还有什么要补?”
二人俱无语。
太后落定:“左闲、杜三并案审主使。许怀、魏慎停职候审。赵嬷嬷、兰香收押。韩姑姑另案口传假借,三日之限不变。”
“遵旨。”
散议后,回廊风凉。
宁昭和陆沉并肩行。
宁昭低声道3:“这一步算是把懿旨口传掀开了。”
陆沉点了点头:“不靠猜,靠对时刻、对路引、对指痕。下一步,问钱路。”
“钱路?”
“伪印不是玩具,木坯要料、要工、要人。钱从哪儿出,线就在哪儿。”
宁昭想了下:“从小库灰账入手?”
“对,看上月多出与本月少入的错口,再查谁签了借抄。”
陆沉看她一眼,声音放缓:“今晚可能很晚。”
“我亮灯等你。”
他“嗯”了一声,走了。宁昭站在廊下,看着他背影消失,才回身进门。
申时,御前小库。
小库管事战战兢兢把账册搬出。
陆沉只看两本:灰账与借抄单。
他把上月与本月并在一起,指尖划过几条:上月“杂料”多出一笔木料钱,备注“练样”。
本月“杂料”少入同额,备注空白。
借抄单上多了两张“乙丑旧抄”,签押模糊,像“许”,又像“魏”。
陆沉问道:“这两张是谁递来的?”
管事额头见汗:“是祁拿来的,说总管口信。”
“练样的木料谁领的?”
“这……写的是上更掌。”
“赵嬷嬷?”
陈戈惊了一下。
“写的就是“赵”。”
陆沉把三行合在一起,收好账册:“走,殿上问。”
夜,寿宁宫小对。
案上摆着“灰账多出”“借抄单”“上更掌领料”的三条。
太后冷声:“赵嬷嬷,你领过木料?”
赵嬷嬷咬唇:“领过,说是练样,我问练什么,他们说练印坯。我还以为是例行。”
“谁让你领的?”
赵嬷嬷抬眼:“魏慎。”
魏慎脸色发青:“我让你领的是衣撑木,不是印坯。”
陆沉拎起小库柜底抠出的新木屑:“柜底的木屑和“练样”那批木料纹理一致,谁把木料从衣撑改成印坯,账上空白,口头传,没人写名。现在三人互指,只有一条路,对人对工。”
太后吩咐道:“把做坯的木匠带上来。”
很快,做坯的木匠“周三”被押到殿上。
木匠周三心直口快:“是祁带我进小库,用的木料写练样,让我按老样打坯。他说总管看一眼就收。”
“哪个总管?”
“他说是许总管,但具体叫什么我也无权过问,我只知道这么多。”
许怀大惊失色,连忙向太后请示:“禀太后,我那天没在小库。”
陆沉问周三:“你把坯给谁了?”
“祁拿走的。”
“还有吗?”
周三摇头:“没了,我只做了一回。”
陆沉转向太后:“人证物证已合。练样、借抄、钥齿、口传,四路合到一条线上。下一步要查的是祁从谁那儿拿钱。”
太后点头:“你们缉司去查,小库所有灰账交出,练样一项逐笔对。”
“遵命!”
深夜,缉司。
陈戈把钱簿摊开:“祁的私账里有一笔周”,银票出自内侍监库,走的是礼钱一栏。批的是署名魏。”
陆沉继续往下翻:“礼钱上月多支两笔,名目模糊。落款两次不同,一次像魏,一次像许。这不是一个人能做的。”
陈戈抬眼问道:“会不会是幕后的主使?”
“主使还没露。但种种迹象表明,已经快了。”
他说完,合上账,吩咐道:“明早当殿,照这条线讲清。”
同一时刻,敬安苑。
宁昭没睡,灯一直亮着,青禾轻声道:“娘娘,您再不睡,明天会累的。”
宁昭把写好的两句又看了一遍,放回袖里:“再坐一盏茶。”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停在阶下。
青禾去问,回来道:“缉司传话,大人安,叫您安心。”
宁昭笑了一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