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望向街远处,天刚亮,却冷得很。
“追亡人,不在宫里……”
陆沉沉声道:“在城北。”
宁昭道:“我们走宫路追到头。现在该走民路了。”
她踏前一步:“走庄子之前,咱们得先查梁记布行。”
青禾问:“为什么?”
宁昭看着布行门口:“绣布能留体温,看得出来手抖不抖。药能让人昏,面能让人忘。要查他们换的人……必须先找到被换的人。”
“你觉得在哪里?”
宁昭目光落在布行门前那一群默不作声却动作精准的绣工身上:“就在眼前。”
梁记布行的门半敞着,一群绣工低着头,各自忙活,针落得极快,却几乎没有声音。
宁昭推门进来时,没人抬头。
只有柜台后的掌柜瞟了她一眼:“要定绣品?”
宁昭揽了一下布料,语气平淡:“我要看旧绣法。缝坊有人说,你家收得最多。”
掌柜显然警惕:“旧绣不好卖,已不收了。”
宁昭轻声:“我问的是三年前的旧法。”
掌柜指间一顿,随后才问:“你是缝坊的?”
宁昭从袖口取出小针,与掌柜摊绣时用的一致:“看针口。”
掌柜盯着那针,终于开口:“三年前,确实有活子,收过。可那时是别人来收,不是我。”
陆沉在门外听得清楚,缓步进来,亮出缉司腰牌:“那时候是谁来收?”
掌柜惊慌:“我不知他们官职,只知姓杜。女的。”
杜兰氏的姓。
宁昭看向屋内:“你将绣品收来,都有记录吧?”
掌柜点头:“收法有三种,都登记。我这有“活籍簿”,上面写谁送来,何时送,绣法何样。”
陆沉道:“拿来。”
掌柜不敢抗,只将一本厚簿拿来。宁昭扫一眼,眼神停在一页。
那一页写着一行:绣工:吴美枝、绣法:九转针、收件:周杳、备注:送东
宁昭敲了一下那页:“这是第一个名字。”
掌柜不敢抬头:“我没害人!我只是收账,只记账罢了……”
宁昭问:“这“备注:送东”是什么?”
掌柜低声:“我不知,只知那时绣完的都写“送东”,我以为是说布行在东头,可……后来搬来这里,“送东”仍在写,所以……我猜不是地点。”
陆沉冷声:“那是人被带去的方向。”
宁昭问:“那批绣工,还剩多少?”
掌柜沉了一下:“陆续有十几人送来,去年还有三人……后来再没来。自那时起,每月换人送绣,绣的越久的越少来。”
青禾问:“她们是绣不好,还是不让来?”
掌柜抬头犹豫片刻:“她们……回不来。”
宁昭问:“你怎么知道?”
掌柜的喉咙滚了一下:“因为……一年前,有个婆子来闹,说她女儿被带去绣活,三个月没回,她查不到人。婆子拿了块绣布,问我是不是我收的。我说是……她当场晕了,醒后说,那是她女儿死前绣的。”
屋内一片寂静。
陆沉问:“婆子在哪?”
掌柜摇头:“我不知道。那时太吓人,她晕后就被一个人带走,我再没见她。”
宁昭问:“谁带走的?”
掌柜低声:“一个医官,也是姓郑。”
这一次,不止宁昭,连陆沉都皱眉。
郑懿,又是他。
青禾忍不住道:“他怎么在宫里,又在市上?”
宁昭看向陆沉:“他来这里收过人。”
陆沉沉声道:“他是医官,能荐人入太医院。若有人在东市被选中,他可以用“就病”的名头……重新带进宫。”
掌柜惊道:“我……我没害人,我只是记账,我……”
宁昭并未责怪他:“你不害人不用害怕,我们只是查账。”
掌柜眼神复杂:“你们要查真实的…要去东巷尽头,那里有个绣工院,三年前曾招过人。现在名字换了,叫“静心坊”。那坊里的人……都不说话。”
宁昭问:“是哑巴,还是什么都不说?”
掌柜点头:“他们只绣……绣的时候像没魂。坊里只有一个人能说话,是个婆子,姓沈。”
苏醒的人。
宁昭看着那行字,缓缓收起簿子:“绣工:吴美枝,案子的第二个人,就在那坊里。”
“吴美枝曾活着被带往东,那一个姓沈的婆子可能见过她最后一面。”
陆沉道:“此人应该不是线索,是铁打的证人。”
宁昭目光沉稳:“我想看看她是不是也被“换”过。”
三人离开布行,东风微凉,街道渐渐明亮。
宁昭站在路口,看了很久。
她说:“换人事,我们查到了绣工头上。但这案子,更深的……可能是记忆。能让一个人活,却像死。”
陆沉问她:“若真是这样,你还查吗?”
宁昭慢慢道:“当然,查到最后一人能说话为止。”
他点头:“那我们往东走。”
宁昭:“不急。”
青禾:“为何?”
宁昭:“因为辰时刚过。郑懿说,他会在药坊取药。”
青禾懂了:“娘娘要先见他?”
宁昭点头:“他给过我们路。也许……他也想知道这条路到底通去哪里。”
她轻轻说:“若他查过,那就不是医病了。”
风吹东市,旗幡猎猎作响,天微亮,人声渐浓。
第一案,已经走出宫墙。
而真正的真相,就藏在城东的“静心坊”里。
城东巷尽头,静心坊的牌匾旧得很,似乎已经挂了许多年。
门前没有招牌,也没有人喊话,只有几张绣架摆着,绣图简单,却针口精准。
宁昭走近时,一群绣工低着头,针落无声。
她扫了一眼,每个人的动作都极快,但眼神像失焦,完全不看针,也不抬头看人。
青禾低声道:“娘娘,她们看不见我们。”
陆沉也察觉到:“针法整齐,却没有个性。像被教出来的,而不是学出来的。”
宁昭道:“她们像是在完成任务,不是在绣东西。”
有绣工绣完一线,将线头咬断,动作几乎没有停顿,继续下一条线,没有起伏。
宁昭缓步走进,直到绣布的线从她裙摆旁划过,也无人抬头。
陆沉道:“这些人,不是绣工,绣工只是遮掩。”
宁昭扫视一圈,目光停在坊内一扇暗门。
门槛高,却没有泥点,说明有人频繁进出,却总小心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