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支吾吾半天,两人都说不出,太后便沉了脸。
“再拿下去问。”
人被押走前,木作小头目忽然看了宁昭一眼。
“靖和贵人昨儿还和御前行走并肩走呢。”
宁昭没理,陆沉则说道:“再多说一句,先打五下。”
小头目闭嘴了。
散议时,黎恭从檐下经过,随口问了一句:“陆大人,路都堵上了?”
“还差最后一段,我会把它堵上。”
黎恭笑的很茶:“大人辛苦。回头我替大人奉茶。”
陆沉没接话。
傍晚,东缉司偏院后门。
一辆小车悄悄进来,车上盖着旧布。
陆沉亲自揭开,里头只一只空匣。
他把空匣合上,转身对同僚说:“明夜,转押证人,声张出去,真押在前门,假押在西巷,谁来截西巷就抓谁。”
同僚低声说道:“主使也许不上钩。”
“耳目会上钩,耳目咬出来,主使跑不了。”
他说完,停了一下,然后补充了一句。
“靖和那边,我来解释。”
夜深,敬安苑。
宁昭坐在台阶上剥橘子,青棠回报:“笔房后巷找到了小书手的同伴,手上有墨印,走路慢,人抓到了。”
“好。”
宁昭把橘瓣分她一半。
“明晚缉司要转押,我们不去看。”
“嗯。”
阿蕊从屋里探出头,小声:“娘娘,陆大人来没?”
“他会来的。”
宁昭把拨浪鼓放在脚边。
“因为他要解释。”
风把桂味送过来,门外脚步停住,陆沉进门,话不多:“昨晚那张纸,是抄的,你别理闲话。”
“知道,我明白。”
两人都没再提“帕子”,宁昭只说:“明夜的事,你安排吧。”
“好。”
这次,谁都没有再绕弯。
夜风把桂香推来推去,敬安苑的灯影被风拽得细长。
宁昭坐在台阶上,慢慢剥一瓣橘,指腹擦过果皮,留下一点清甜的油。
她听见门外的脚步停住,没有抬头,只把那瓣橘递过去。
“吃不吃?”
她问。
陆沉站在阴影边,接了,没忙着吃。
他把手里那枝短笛收进袖里。
“明晚转押,西巷做假,前门走真,有人会拿着“御前令”来放人。”
“你已经想好谁来?”
宁昭抬眼。
“未必是本人,但会是他的人。”
陆沉顿了一下。
“我这边安排了对章的匣子,令到先验章,章不过,就地扣。”
宁昭点头:“好,我明晚在广场拖时间,你觉得唱不唱?”
“别唱。”
陆沉看她,眼神落在她被风吹起的一缕碎发上,忽地收了锋。
“站一会就好。”
她笑了一下:“好,我都听你的。”
他这才把那瓣橘送进口中,酸甜一层过一层,舌根收紧。
宁昭看他咽下去,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新把拨浪鼓背到身后。
“别抖。”
陆沉忽然说。
“我有吗?”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有一点,困了就睡。”
她“啊”了一声,像被戳穿,笑着摆摆手。
“睡不着。”
风从瓦脊压下来,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没话的时候,院子反而安静。
次日午后,寿宁宫前的广场又聚了人。
宁昭素衣、素带,三盏灯挂得比前几次更高。
她走到中央,认真地对着太后方向行了一礼,然后直直站着,手垂在身侧,像广场上的一根线。
“看这样,她还是疯。”
有人低声。
“疯归疯,她这地位可是站得稳。”
另一个接话。
宁昭似乎没听见,她只是抬手,把“记言槌”在掌心轻轻转了一圈,像孩子盘玩。
她知道陆沉需要一炷香,她就给他一炷香。
与此同时,东缉司前门的马车动了。
车上只押着两名证人,护送的执事不多,队伍看上去行色匆匆。
西巷那边,车轮声也起,一模一样的马车、一模一样的口令,盖着同样的旧布。
两条队伍隔街并行,又在拐角分开。
胡同口的风忽然紧了一下。
一个穿常服的中年人从人群里挤出来,捧着一方漆黑的牌,面前的执事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小步。
“御前令。”
中年人朗声。
“带人。”
押队的执事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天色,第二反应是去摸怀里的号令簿。
他的手只动了一半,前方忽地响起两记清晰的“叩叩”。
短笛声一停一顿,像在问“是与不是”。
执事没动,眼睛看向人群后面那道更深的影。
影里人的袖口露出半指,做了一个“等”的手势。
陆沉不走近,他绕了个幅度,把自己的位置放到中年人的侧后,距人三步,目光落在那块令牌边缘,边角打磨得极细,暗纹却比御前旧令浅一层。
“请验章。”
陆沉抬声,第一句就丢过去。
中年人没想到对面不接令先说验,神色轻轻一滞。
“大人忙事,何必……”
“御前令,验章用一息,过一息,送你回御前。”
两句彻底把路堵死。
押队的执事把对章匣递上去,匣盖一开,两个章面在灯下对了一照。
纹路不合,差一笔。
对方手腕轻轻一抖,像要把令收回。
陆沉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手背横过,对方的手指就被压进了木沿。
“带走。”
一声“带走”落地,胡同两边立起的暗桩同时合上,另有两处自屋脊落下的黑影像剪刀一样把撤路剪断。
人群里有人想乱,立刻被两记“叩叩”压住,短笛声简短清楚,听得人心里发紧。
几息之后,西巷方向传来细乱的脚步、短促的呼号,很快没了。
真队伍继续前行,按预定路线进了缉司的后门。
陆沉回身时,街口做糖的小贩已经不见,摊上剩下一点糖渣,混着熟悉的桂皮水的味。
有人在这儿布了两层,他提早把人清了,一层落空,一层没响。
“回去写账。”
他对身侧的执事说。
执事应下,正要走,街角响起尖锐的一声。
像拨浪鼓被风一撞。陆沉抬眼,远远看见广场上那三盏灯还亮着,宁昭站在灯下,像从石里长出来的。
围的人动了一波又一波,她没动。
暮色落下来,广场的灯被风吹得斜了一指。
宁昭伸手扶了一下,手指碰到灯面时,一点热从纸下传过来。
她想起昨夜他那句“困就睡”,心里忽然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