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深去客房处理烫伤,客厅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那杯摔碎的茶杯和泼洒的茶水仿佛一个突兀的休止符,强行中断了这场表面和谐的团圆宴。
苏念还在低声啜泣,肩膀微微耸动,看上去委屈又可怜。叶知秋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眉头却紧紧蹙着,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她不是完全相信苏念的说辞,但二十年的母女情分,让她无法立刻苛责。
苏明远的脸色最为难看。他中医泰斗,阅人无数,苏念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几乎无所遁形。他沉着脸,目光锐利地扫过苏念,最终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晚身上。看到她裙摆上几点深色的茶渍,和她依旧平静但微微抿起的唇,苏明远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愧疚和无力感。
“晚晚,没烫到吧?”苏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林晚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我没事,多谢周先生。”她将功劳归于周聿深,并未多看苏念一眼,这种无视,比直接的指责更让苏念难受。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叶知秋连忙接口,又担忧地看向客房方向,“也不知道聿深严不严重,那茶水是刚沏的……”
“妈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苏念抬起泪眼,声音哽咽,“我就是想给姐姐端杯茶……”
“好了,别说了。”苏明远出声打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天大家都累了。”他看向林晚,眼神缓和了些,带着歉意,“晚晚,今天本来想让你好好认识一下家里,没想到会成这样。”
他这话一出,叶知秋立刻看向林晚,眼神里带着不舍和期盼,似乎希望她能留下来。
林晚却微微颔首,态度明确:“好的,苏教授。我也该回去了,妈妈还在等我。”她始终没有忘记,杏林巷那个点着温暖灯光的小院,才是她此刻心灵真正的归处。
“我送你。”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周聿深已从客房出来,换了一件干净的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的小臂上能看到一片明显的红痕,但他神色如常,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擦伤。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林晚身上。
“聿深,你没烫着吧……”叶知秋关切地问。
“无妨,处理过了。”周聿深言简意赅,走到林晚身边,姿态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守护者的意味。
苏念看着周聿深对林晚毫不掩饰的回护,看着他甚至没有分给自己一个眼神,心中的妒火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明远看着周聿深,又看看林晚,心中明了,点了点头:“也好,聿深,那就麻烦你送晚晚回去。今天……多谢你了。”
周聿深淡淡颔首,算是回应。
林晚对苏明远和叶知秋微微欠身:“苏教授,叶阿姨,我先回去了。”她又对苏瑾言和苏瑾行点了点头,“大哥,二哥,再见。”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苏念。
“晚晚,路上小心,到家给……给妈妈发个信息。”叶知秋眼眶又红了,依依不舍地送到门口。
苏瑾行挥挥手:“妹妹再见,有空常来啊!二哥带你出去玩!”
苏瑾言也温和地道:“路上小心。”
在苏家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林晚和周聿深一前一后走出了别墅大门。夜晚微凉的风吹拂在脸上,驱散了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闷和虚伪。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车厢内一片寂静。林晚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感觉身心俱疲。这一天,信息量太大,情绪起伏也太剧烈。从血缘的确认,到面对陌生的亲人,再到苏念充满敌意的“意外”,每一件都在挑战着她的承受极限。
周聿深没有打扰她,只是专注地开着车。他偶尔会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她安静的侧脸,看到她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倦色,以及那双清亮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迷茫和坚韧。
“今天,谢谢你。”良久,林晚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她指的是他刚才毫不犹豫的保护。
周聿深目光看着前方,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举手之劳。”他顿了顿,补充道,“苏念,你以后多留意。”
他没有多说,但警告的意味已经足够明显。他洞悉了那场“意外”的真相。
林晚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弧度:“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她们有过几次交集,那时苏念看她的眼神就带着莫名的排斥和优越感。
“不必在意她。”周聿深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仿佛苏念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苏家,真正做主的还不是她。至于你那两个哥哥,”他顿了顿,客观评价,“苏瑾言稳重,苏瑾行虽然跳脱,但心思不坏。”
他这是在帮她分析苏家的人员关系,让她心里有数。
林晚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看似冷漠疏离,心思却如此缜密。她点了点头:“嗯,我看得出来。大哥和二哥……人都不错。”至少目前看来,他们对她的善意是真实的。
“以后有什么打算?”周聿深问道,将车拐进了杏林巷。
“还能有什么打算?”林晚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心情渐渐平复,“诊所照常开,日子照常过。苏家……我会按照约定,偶尔去吃饭,尽到基本的礼数。但这里,”她指了指窗外越来越近的四合院轮廓,“才是我的生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不会因为突然出现的豪门血缘,就放弃自己经营多年的一切。
周聿深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欣赏。他将车稳稳地停在四合院门口,熄了火。
“到了。”
林晚解开安全带,再次道谢:“谢谢你送我回来。你的伤……回去记得再处理一下,最好用些清热解毒的药膏。”
“嗯。”周聿深应了一声,看着她推门下车。
就在林晚准备关上车门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林晚。”
林晚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月光和路灯的光线交织,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他看着她,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做你自己就好。不必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微微颤动。她看着他,片刻后,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
“我知道。谢谢。”她轻声说完,关上了车门。
周聿深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车里,看着那抹清瘦的身影拿出钥匙,熟练地打开那扇朱红色的木门,走了进去,然后轻轻关上。院墙内,温暖的灯光隐约透出,伴随着几声细微的、属于林母的询问声。
直到那灯光熄灭了一盏,似乎人已进了屋内,周聿深才重新发动引擎,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如同他来时一样。
四合院内,林母果然还没睡,正坐在堂屋的灯下等着她。
“妈,不是让您先睡吗?”林晚放下包,语气带着嗔怪,心里却暖融融的。
“你不回来,我哪里睡得着。”林母站起身,拉着女儿的手上下打量,敏锐地察觉到她眉宇间的疲惫,“怎么样?还顺利吗?苏家……他们对你好吗?”
林晚扶着母亲坐下,将今晚的情况,挑着能说的,大致说了一遍。她略去了苏念泼茶的事。
但林母是何等了解自己的女儿,从她轻描淡写的叙述中,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她轻轻叹了口气。
“妈,您放心吧。”林晚将头靠在母亲肩上,汲取着这份独一无二的温暖和安宁,“我不贪图苏家的富贵,也不会任由人欺负。我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好,好,这就好。”林母欣慰地拍着她的手,“只要你自己立得住,心里明白,妈妈就放心了。快去洗洗睡吧,累了一天了。”
这一夜,林晚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听着窗外隐约的虫鸣,闻着房间里淡淡的草药香,心中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周聿深最后那句话,反复在她脑海中回响——“做你自己就好。”
是啊,她是林晚,是林氏夫妇养大的女儿,是一名中医师。苏晚这个身份,是血缘赋予的额外课题,但不是她人生的全部。她不会因为回到了所谓的“豪门”,就迷失自我,也不会因为苏念的敌意,就畏缩不前。
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和事。
而与此同时,苏家别墅内,却远没有这般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