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身影消失在院落尽头,苏奶奶却依旧望着门口,目光悠远,带着几分唏嘘和坚定。她收回视线,转向周奶奶,语气不容置疑:“老姐姐,这次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苏家,必须给你,也给林晚那孩子一个明确的交代。”
周奶奶了解这位老姐妹的性子,外表温婉,内里却极有原则和决断,她拍了拍苏奶奶的手:“你呀,也别太动气,自己的身体要紧。”
“不动气?”苏奶奶摇了摇头,眼神锐利起来,“我再不管管,这个家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明远糊涂,念念更是被惯得无法无天!”
她当即拿出手机,拨通了儿子苏明远的电话,语气是不容反驳的沉静:“明远,我现在在周家老宅。你,还有念念,立刻过来一趟。”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便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苏明远,听着手机里的忙音,脸色变了几变。母亲突然回京,直奔周家,此刻又用这种语气叫他过去,他心中已然明了,定是为了周老夫人和香料的事情。一股混合着羞愧、恼怒和隐隐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可以硬扛着周聿深的质问,可以无视周家的不满,但面对一向敬重的母亲,他却难以保持平静。
半小时后,苏明远和苏念脚步沉重地走进了周家客厅。苏念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和忐忑,躲在父亲身后。苏明远则强自镇定,对着坐在主位的两位老夫人微微躬身:“妈,周伯母。”
苏奶奶没让他们坐,只是用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们,那目光却比任何厉声斥责都更让人压力倍增。
“说说吧,周老夫人晕厥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奶奶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苏明远喉结滚动了一下,避重就轻:“是儿子学艺不精,诊断有误,幸得……那位林医生及时纠正。”他到底还是不愿轻易说出林晚的名字。
“诊断有误?”苏奶奶轻轻重复了一句,目光转向苏念,“那么,念念,你送给周奶奶的香,又是怎么回事?”
苏念身子一颤,眼圈立刻红了,带着哭腔道:“奶奶,我真的不知道那香有问题!我就是想让周奶奶睡得好点,我是一片好心啊……”
“好心?”苏奶奶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冷意,“念念,你今年二十五岁了,不是五岁!送给年事已高、身体抱恙的长辈的东西,尤其是入口、入鼻之物,不咨询专业人士,不查明成分效用,仅凭‘听说’、‘觉得’,就贸然相送,这是‘好心’?你这是愚蠢!是鲁莽!是不负责任!”
苏念被骂得愣住了,她从未见过奶奶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话,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委屈地看向父亲。
苏明远忍不住开口:“妈,念念她确实不懂这些……”
“她不懂,你也不懂吗?!”苏奶奶猛地将目光转向儿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苏明远!你行医几十年,‘辨证论治’、‘审证求因’的基本原则都忘到脑后去了吗?!患者情况危急,你不细查环境、不问起居细节,单凭脉象就武断地下了‘油尽灯枯’的结论!你可知道,若不是林晚那孩子心细如发,发现了香料的异常,坚持救治,你周伯母可能就因为你的误诊而错过了最后的生机!你这不叫诊断有误,你这叫草菅人命!”
“妈!”苏明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母亲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剖开了他试图掩盖的失误和那不堪一击的自尊心。‘草菅人命’四个字,更是重重砸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我……我只是一时……”他试图辩解,却发现任何语言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时什么?一时疏忽?一时好面子?”苏奶奶步步紧逼,痛心疾首,“就因为林晚是个年轻姑娘,你就先入为主地轻视她、否定她?就因为怕丢了你‘苏神医’的面子,就连基本的医德和求实精神都可以抛诸脑后?苏明远,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父亲当年是怎么教导你的?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不是让你拿来争强好胜、固步自封的!”
苏明远被骂得哑口无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母亲的话,句句戳中他的痛处。这些天,他何尝没有在夜深人静时反思?只是那份骄傲让他不愿、也不敢直面自己的错误。此刻被母亲毫不留情地当面揭穿,那份强撑着的防线终于彻底崩溃。
苏奶奶看着儿子灰败的脸色,心中亦是不忍,但她知道,此刻不能心软。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还有你,苏念。”她的目光重新落在抽泣的苏念身上,“你父亲母亲宠你,我管不了,但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从今往后,收起你对周聿深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思!周家不欠你的,聿深更不欠你的!他的选择,轮不到你来置喙,更不允许你因此去刁难、甚至间接伤害无辜的人!林晚那孩子,凭自己的本事救人,凭自己的品行立世,比你强上千百倍!你看看你成天不学无术的,你拿什么跟别人比?干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苏念被说得无地自容,尤其是最后那句“比你强上千百倍”,更是深深刺痛了她骄纵的心,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苏奶奶却不理会她的哭声,语气斩钉截铁:“你们两个,现在,立刻,向周老夫人郑重道歉!然后,明远,你亲自去给林晚道歉,为你当日的无礼和轻视!念念,你也要去,为你送的香,以及你之前可能对林晚造成的困扰道歉!”
“妈!”苏明远猛地抬头,让他去向一个晚辈道歉,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不去?”苏奶奶眼神冰冷,“可以。那我今天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也没这个孙女!我们苏家,丢不起这个人,更担不起‘恩将仇报’、‘庸医误人’的骂名!”
这话说得极重,苏明远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他知道,母亲是说得出做得到的。若真被家族除名,他苏明远在医学界乃至整个上流社会,都将再无立足之地。
周奶奶在一旁看着,心中感慨,适时地开口打了个圆场:“淑华,孩子们知道错了就好,道歉的事……”
“老姐姐,你别劝。”苏奶奶态度坚决,“错了就是错了,必须认!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我们苏家,不能做那等是非不分、知错不改的人家!”
客厅里一片沉寂,只剩下苏念压抑的啜泣声。苏明远脸色变幻不定,内心经历着剧烈的挣扎。最终,对母亲的敬畏、对事实的无奈,以及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尚未泯灭的良知,战胜了那可悲的面子。
他缓缓低下头,声音干涩嘶哑,对着周奶奶深深鞠了一躬:“周伯母……对不住,是明远……错了。险些……险些酿成大祸。”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苏念见父亲都低头了,也不敢再倔强,哭着道:“周奶奶,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乱送东西了……”
周奶奶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都谨慎些就好。”
苏奶奶见状,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但语气依旧不容商量:“对林晚的道歉,必须尽快。明远,你是一家之主,要起到表率作用。我们苏家,绝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这场由苏奶奶主导的“家庭审判”,终于以苏家父女的低头认错暂告一段落。
而此刻,正在医馆里忙碌的林晚,对此还一无所知。她只是隐约觉得,经过这次风波,某些缠绕的结,似乎正在被一双有力而温暖的手,缓缓解开。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药柜上,泛着温暖的光泽,仿佛预示着,一段新的篇章,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