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璟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许久,但刘和清却仍僵坐在密室中,仿佛一尊失了魂的泥塑。
烛泪堆叠,晨曦已透过窗纸,将室内的昏暗驱散了几分,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浓重阴霾。
到底该怎么办呢?想到了刘一璟最后对他的暗示,他的心莫名的感到难过。
看来已是彻底无眠了,不过或许自今日以后自己这具将死之躯也就能彻底长眠了吧!
他枯坐良久,心中一直想着刘一璟对他的暗示,最后不得不作出他这一生最后的决定,不禁哑然失笑。
走出暗室,来到书房的书案前,那是他无数个夜晚苦心钻研药房古籍的地方。
不过可惜,或许今日之后,这里将会换上一个主人。
铺开一张素笺,他提笔的手微微颤抖,但最终还是落下,写下了一个地址。
随后他唤来那个跟随他三十余年、绝对可靠的老仆余三,将素笺给老仆仔细看,待他记住地址之后,低声吩咐:“按照这个地址,去那里帮我取一个东西,你只说取东西即可,其他无需多言,也不要多问。切记保密!”
随后又交待了老仆其他一些事情,而老仆则早已是泣不成声。
待老仆余三领命,擦干眼泪地退下之后。
刘和清则强迫他自己回到卧房,宽衣躺下,装作因在宫中值守疲惫而补眠的模样。
他紧闭双眼,但眼皮下的眼球却在剧烈转动,脑海里翻腾着各种可怕的念头和深深的自责。
那枚即将到来的“丹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让他的血液几乎都要沸腾起来。
约莫巳时,余三悄然返回,隔着门帘低声禀报:“老爷,东西取回来了,已按您的吩咐,藏在书房暗格。” 刘和清“嗯”了一声,声音沙哑,再无他话。
他在床上又躺了半个时辰,估算着时辰已近午时,府中仆役即将请他用午膳。
他猛地坐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苦。他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木匣,里面整齐地排列着长短不一的银针,寒光闪闪。他取出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对着铜镜,深吸一口气。
为了家族,为了自己的亲人,他必须将自己从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摘”出去。
而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又或者是死亡,就是他给他的家族和亲人最好的护身符,至于刘一璟和东林党能不能脱身就看天意吧!
他想到了几种方法,最终选择了最能控制后果、又足以取信于人的方式——人为制造中风的征兆。
这很危险,稍有差池可能假戏真做,但比起卷入谋害皇帝的旋涡,这风险值得一试。
他精准地找到了自己身上的内关、极泉、尺泽等穴位,这些穴位若以特殊手法刺激,可导致气血逆乱,出现类似中风的症状。他下手极快、极狠,银针刺入,带来一阵剧烈的酸麻胀痛,随即,他感到半边身子开始发麻,舌头也有些僵硬。
这时他又迅速起针,将银针悉数归位,然后又踉跄走到床边,躺下,静静地等待着。
午时刚到,贴身丫鬟如常来请他用膳。在门外唤了几声不见回应,丫鬟小心推门进去,只见刘和清躺在床上,口角歪斜,涎水不自觉流下,眼神直勾勾的,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只手无力地耷拉着。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叫喊起来。
府中顿时一片大乱。
那位老仆余三闻讯最先赶到,他心中雪亮,却装作惊慌失措,一面指挥人将刘和清安置好,一面连滚爬爬地冲出府去,直奔太医院寻找陈玺少爷——这是老爷早就暗示过的,万一出事,必须立刻找陈玺。
陈玺此时正在太医院当值,闻听师傅突发急病,如遭雷击,扔下手中的药杵便狂奔而来。
赶到刘府时,只见师傅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口眼喎斜,已是典型的中风之象,而且看来极为凶险。
陈玺心如刀割,扑到床前,立刻施针急救。
他医术尽得刘和清真传,全力施为之下,银针飞舞,护住刘和清的心脉要害。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抢救,刘和清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虽然身体依旧瘫痪,但喉咙里咕噜了几声,竟能发出模糊的音节了。
刘府家人围在床前,哭声一片。
于是刘和清就用他含混不清的话语断断续续的开始交待后事。
待对家人的后事交待完毕之后,刘和清又让家人和仆役都退下,只留陈玺一人在房中。他又费力地看了看门口,老仆余三会意,将房门紧紧关上,亲自守在门外。
室内只剩下师徒二人。刘和清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开启自己最终的计划。
他目光定定地看向泪流满面的陈玺,挣扎着说道:“玺儿……为师怕是不行了。有件紧要事要托付于你……”
陈玺紧紧握住师傅冰凉的手:“师傅您说,徒儿一定办到!”
刘和清歇了口气,艰难地说道:陛下龙体欠安,太医院责任重大。为师大半生效力宫闱,前些日子因感到精力不济,已向陛下陈情,举荐你担任太医院副院使之职,将来亦可承袭为师的衣钵。陛下也已经准了...”
这话如同又一记惊雷,在陈玺耳边炸响。
太医院副院使!他万万没想到师父,竟将如此重要的位置和机遇给了自己,而不是他自己的儿子刘庆?巨大的震惊和感激再次淹没了他,他泣不成声:“师傅!徒儿何德何能……庆师弟他也很好……”
“休……休提!”刘和清突然激动起来,半边脸抽搐着,“我的儿子我自然知道,他虽然也精通医术,但却没有你的天赋,况且他心性浮躁,若让他上位,万一给宫中的贵人们治出个三长两短来,那正是我刘家和师门的取祸之道,也唯有你为师才放心啊!……”
这番解释,与陈玺平日对刘庆的了解完全吻合,而且他也一直都认为自己要远远强于刘庆。在此时此景下,更显得是师傅临终前的肺腑之言和深谋远虑,彻底打消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他感到肩头沉甸甸的,那是师傅无比的信任和托付。
“师傅知遇之恩,徒儿……徒儿万死难报!”陈玺叩头不止。
刘和清示意他靠近,声音更低,几乎微不可闻:“还还有一事需与你知,陛下之疾常规之法恐难速效,为师……早年偶得两颗神丹妙药,本想等皇上病情稳定了一些之后再进献,但没想到今日竟有此祸。不过倒也罢了,今日我将其交予你或可助力与你迅速取得皇上的信任,丹药就在我书房暗格的第三格,只求你能振兴师门,将来也好帮助一些你师弟刘庆……”
说完这些,刘和清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闭上了眼睛,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
陈玺看着气若游丝的师傅,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师傅病重的悲痛,有对师傅如此信任和安排的感激,有对副使位置的渴望,也有对那枚神秘丹药及其风险的隐隐不安。但此刻,师父“临终”托付,字字泣血,他如何能拒绝?这不仅是机会,更是责任!
他重重磕了三个头,哽咽道:“师傅放心!徒儿定当竭尽全力,救治陛下,光大师门,护佑刘家!丹药之事,徒儿会谨慎行事,不负师傅重托!”
听到陈玺的承诺,刘和清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再无反应。
陈玺则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与使命感中,丝毫未觉,这场突如其来的“中风”,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金蝉脱壳之计。
他此刻心中所想的,是如何利用师傅用“生命”为自己换来的机会,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个早已布好的死局。
所以说如果一个没有背景和家世的人,若是突然有一天有人给他送上了一个看起来前程似锦的好机会,那就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而不是机会。
那两颗枚藏在暗格里的丹药,不是救驾的“灵药”,很有可能是催命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