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早春,寒意未退,泥土仍带着冻土的坚硬。
然而,在沈阳城外围的官道上,已是烟尘滚滚,人喊马嘶。
朝廷的旨意已下,坚壁清野与内迁的行动,在熊廷弼的严令和部分将领的抵触情绪中,艰难地拉开了序幕。
一些村落升起了袅袅黑烟,那是军士在焚烧带不走的粮草和房舍。
拖家带口的百姓,推着独轮车,赶着仅存的牲畜,在官兵的催促下,哭哭啼啼地向南迁徙。
场面混乱而仓促,效率远不如预期。
沈阳总兵贺世贤站在城头,看着城外这“自毁家园”的景象,脸色铁青,他部下多为辽东军士也大多士气低落,执行命令时带着明显的拖延和敷衍。副总兵尤世功在一旁连连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他们代表的是辽东边军一系,在辽东拥有自己的田产,属于在辽东过的比较好的一群人。
虽然朝廷说迁到关内会给房子、给土地,也减赋税,而且南方地区气候温暖湿润更适合居住和生产。
可每一个辽东人都知道他们的祖先当初到这里来的原因,大多都是因为在关内活不下去了才迫不得已躲避到这苦寒之地。
关内的战乱、地主的盘剥以及官府的赋税之重,他们也都是早有耳闻,更何况他们以及他们的祖先居住在这肥沃富饶的土地之上,也习惯了这里的气候。
虽然这里的冬天冷是冷了一些,可这里有那肥的能流油的黑土,只需在春季冰雪消融的时候撒上种子,秋天的时候就自然能够收获足够多的粮食。更重要的是这里赋税也很低,很多人都还拥有自己的土地。
因为最初当他们的祖先迁移这里的时候,这里基本上没有官府管辖,只需要在冬天草木枯黄的时候在辽阔的土地上放一把火,等到春天化冻之后,再辛苦一些给土地翻翻土,就能收获一大片土地。
再加上这里并没有太多大旱大涝的年份,所以只要是勤劳质朴,不好逸恶劳、不好赌的人,或多或少就总能够保留下一些自己的土地。
虽然说辽东也多战乱,也多匪徒,可是他们很多人本身也就那些军队和匪徒中的一部分。
另外这里河湖里也总是藏满了鱼虾,山林里也都藏满了各种野味和山珍,更有人参、鹿茸和乌拉草等珍贵的中草药。
有经验的猎人,家里从来不会断了肉食,如果侥幸能够在大山里找到一株百年甚至是千年人参,更是可以发家致富。
因此大多数有田产的辽东百姓对朝廷想要再把他们迁回去,自然都是不愿意的。
“哎,若是没有这该死的战争,那生活该是多么美好啊!”一位儿子在辽东将领李秉诚那里当家丁的老农,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舍不得放弃。不过他收拾的速度却是极慢,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
除此之外,辽东还有大量没有田产的军户和流民,而这些人由于长期受到明朝辽东边军的盘剥,不仅对明朝没有认同感,反而还对明朝恨之入骨。
因为明朝在辽东不设郡县,只设卫所,在卫所制的军事管理下,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各项政策更是简单、粗暴,边军将领侵害军户和辽人平民利益的事情更是经常发生,甚至那些朝廷派往辽东的只求发财的文官们,也更是视辽人为蛮夷极尽压榨和盘剥之能事。
在这样的状况下,这些没有田产的军户和流民们,一年中绝大多数的收获,就都会被辽东的边军和官员们所掠夺。然而却不仅如此,等那些后金的辫子兵打过来的时候,那些靠着他们吃的脑满肠肥的将领和官员们,却都是一跑了之,压根不给他们予以任何保护。甚至有时候还会把他们当初后金的军队,杀良冒功,其所作为所为比之后金更有过之而不及。
历史上的熊廷弼曾经这么吐槽过与他同时代的辽东汉人:“丈夫被鞑子杀死,妇人没有半滴眼泪。但要是丈夫被官府征兵带走,就会而痛哭流涕。”
由上所述,可知此时的辽东人,对大明已经不是没有认同感那样简单,他们没有像陕西那样揭竿而起,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而这也是为何后来清军入关,辽东人踊跃参军南下的一个主要原因。因为他们底层辽人的心也被大明朝廷以及他们的官员们伤透了心。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则都是以李如柏为代表辽东将门们作下的恶,以及大明朝廷的无能和辽东将门们的纵容。
他们对内欺压辽东百姓,对外排除异己,对大明朝廷则是一味哭穷索要,对后金则是养寇自重,直接导致了明朝南方人和北方人
在这样的状态下,朱一凡远在京城,想当然的以为辽东人都会十分欣喜的南迁到关内温暖湿润的地方,支持他坚壁清野的政策,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不过其实这也不是李一凡的错误。一味对于此时的辽东人已经不认同大明的事实,不仅当时的明人自己不清楚,甚至是后来研究明清的一大部分历史学家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