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下的后金大营,努尔哈赤听着探马带回的镇武堡战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代善和莽古尔泰的兵马在镇武堡外的山林中寸步难行,伤亡数字不断累积,却连辽东大队百姓的边都没摸到。
“好一个熊廷弼!好一个坚壁清野!”努尔哈赤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烛火摇曳。
他环视帐中诸贝勒、将领,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我们都被骗了!那些南迁的百姓,就是大明皇帝和熊廷弼抛出来的诱饵!他算准了我们舍不得这些人口物资,用他们吊着我们,让我们一个一个去啃那些硬骨头!”
中军帐内一片寂静,只有努尔哈赤粗重的喘息声。皇太极因白天的失利垂首不语,其他将领也面露凝重。他们此刻都清晰地意识到,战局正在滑向危险的边缘。
“从西平堡到镇武堡,每一座堡垒后面,是不是还有更多的堡垒?广宁、锦州……我们真要一个堡垒一个堡垒的一路打到山海关去吗?”努尔哈赤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辽阳城上,“我们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分兵南下,锐气已失,再拖下去,等明朝援军一到,我等危矣!”
他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能再被熊廷弼牵着鼻子走了!传令给代善和莽古尔泰,放弃追赶辽东百姓,立刻率军回师辽阳!我们要集中所有兵力,趁粮草还未耗尽,全力拿下辽阳!只要攻克辽阳,缴获城中存粮军械,则大局可定!那些南逃的百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父汗英明!”皇太极立刻附和,“辽阳才是辽东根本。熊廷弼主力皆在城内,只要破城,擒杀熊廷弼,则明军在辽东再无依靠,各堡必望风而降!”
命令在夜色中飞速传递。尽管代善和莽古尔泰对功亏一篑感到不甘,但也明白父汗的判断是正确的。
第二天拂晓,围攻镇武堡的后金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无数未寒的尸骨。
镇武堡上,胡百灏和吴文杰看着退去的敌军,都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
“建奴退得如此干脆,怕是……”吴文杰眺望着辽阳方向。
胡百灏接口道:“他们要集中兵力去打辽阳了。熊经略那边,压力大了。我们是否要回师救援?”
吴文杰道:“不可,经略大人严令,任何兵马都不可出城同后金兵马野战,更不可出兵救援其他地方,以免那努尔哈赤实施围点打援的战术。”
确实,代善和莽古尔泰回撤的时候,他们二人特意留下了一支兵马,就是想要等到明朝的兵马去支援辽阳。不过可惜的是他们等待多日,却并没有动静。
当努尔哈赤主力放弃追击百姓,全军回师,如同乌云压顶般再次将辽阳围得水泄不通时,辽阳城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熊廷弼站在城头,望着城外连绵不绝的营帐和如林的旌旗,面色凝重。侯世禄在一旁低声道:“经略,看来建奴是识破我们的计策了。”
“无妨。”熊廷弼沉声道,“本就是阳谋。他们若一直分兵南下,迟早被我们耗死;如今回师强攻辽阳,也在预料之中。传令下去,告诉将士们,决战的时候到了!人在城在,人亡城毁!”
“人在城在!人亡城毁!”守城将士的怒吼声再次响彻辽阳城头。
努尔哈赤只剩下了三天的时间,如果攻不破辽阳,那他就必须回撤。由于明军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使得李永芳所部根本无法收集到足够的粮草来供应大军。
于是他不再试探,也不再寄望于内应,他动用了全部力量,楯车、云梯、攻城槌、火炮……所有能用的手段都被搬了出来,日夜不停地猛攻辽阳各门。箭矢如蝗,炮火连天,辽阳城仿佛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然而,熊廷弼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城墙被多次加固,守城器械充足,士气虽然经受着极限考验,但在熊廷弼的坐镇指挥和侯世禄等将领的身先士卒下,依旧顽强。每一次后金军的猛攻,都在城下留下了大量尸体。
攻城战持续了数日,惨烈无比。后金军一度凭借悍勇登上城头,又被明军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推了下去。城墙多处出现破损,军民冒着箭石奋力抢修。城中存粮虽足,但伤亡数字在不断攀升。
努尔哈赤焦躁不已,时间依然不在他这边。就在他准备发动一场更疯狂的进攻时,坏消息再次传来:
“大汗!有个叫毛文龙的家伙得到了明军的支持,趁着我方守备空虚之际,趁机攻取了镇江,佟养正父子被俘,镇江告急!”
注:1621年(天启元年)明朝游击毛文龙在镇江,率领毛承禄、尤景和、王辅、陈忠等一百九十七名勇士,深入敌后,俘获游击佟养真献俘阙下,随后攻克双山擒斩缪一真,随后又促使宽奠、汤站、险山等城堡归降,形成“数百里之内,望风归附”的局面,此役史称镇江大捷。毛文龙也由此从一名游击,被破格提拔毛文龙为副总兵,正式开启了他的辉煌人生。
毛文龙此次行动,虽然并不是受到辽东巡抚王化贞的命令,但却是锦衣卫在背后秘密主使的一次行动。
努尔哈赤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不信,“什么,我不是命阿敏驻防后方,牵制那批在背后捣乱的宵小之辈吗?阿敏吾侄儿,是如何看护家园的?”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此次攻取辽阳已不可取。
他望着依然巍然屹立的辽阳城,又看了看身后疲惫不堪、士气开始低落的将士,终于意识到,这一次,他恐怕真的无法拿下辽阳了。
“熊廷弼……好,很好!”努尔哈赤咬牙切齿,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权衡再三,努尔哈赤发出了他极不情愿的命令:“撤军!”
万历四十八年(泰昌元年)秋,努尔哈赤在辽阳城下遭受了自起兵以来最重大的挫折。
虽然他攻占了沈阳以及辽河以东的大片土地,并掠获了一些人口物资,但未能实现其战略目标——攻克辽阳,彻底摧毁明军在辽东的统治核心。
明军则以辽阳-广宁-锦州为核心,重新构筑了一条相对稳固的防线。尤其辽阳以西的各个堡垒均由南方兵马驻守,对后金的南下起到了极大迟滞作用。
而这场围绕着数十万百姓南迁与辽阳攻防的惨烈战事,以其独特的“堡垒迟滞”战术和坚壁清野策略,成为了明末辽东战局的一个重要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