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明皇家制造局”的珍品被炒至天价,成为身份象征却一物难求之际,一股暗流开始在中下层官员和富商群体中涌动。
这些官员和富商大多都来自南方手工业发达的地区,他们或许品级不高,但却拥有海量的财富,虽然他们也曾接触过西洋的香皂和香水等物,但是其质量明细差于皇宫内流出的商品,而且二者价格也不相上下。
他们知道来自皇宫的这些商品拥有极大的市场,不仅大明需求,甚至在那遥远的西洋也同样有着巨大的需求。
其中,一位在户部任职的郎中,名为郑奎安,官职虽只是五品,但其家族在江南经营丝绸,富甲一方。他为了博得新纳爱妾欢心,曾不惜花费百两银子,通过层层关系,才购得一块香皂和一小瓶香水。此事给了他极大触动,同时也看到了其中蕴藏的巨大商机。
“如此紧俏之物,若能说服皇上公开售卖,其利何止千万?于国于民,岂非美事?”郑奎安心思活络起来。他联合了几位情况类似的同僚,以及几位有生意往来的江南豪商,一番商议后,决定上书言事。
数日后,一份由郑奎安牵头,数十名中低级官员联名的奏疏,被送到了通政司,并很快摆上了内阁首辅孙承宗的案头。
孙承宗看着这份非常诡异的奏疏,一时之间居然拿不定主意,索性便带着内阁的人前来征求泰昌帝的意见。
奏疏中,郑奎安先是盛赞皇宫香皂、香水、琉璃以及高度白酒等所出之物巧夺天工,乃“国之祥瑞”,随后话锋一转,指出这些商品从宫内流出,但却数量稀少,导致民间纷纷哄抢,价格其高,普通百姓难以享受到这些商品的妙用。接着,他们痛陈国库空虚、边饷短缺之忧,最后抛出了核心建议:恳请陛下恩准,将皇宫内所产之香皂、香水、琉璃器等“宫内之物”,除御用及特赐外,适量投放于市场,公开售卖。所得利润,可充盈国库,弥补军用、赈灾等开支之不足,实为利国利民之善政。
朱常洛也正为如何合理合法售卖这些商品找理由呢?
没想到正瞌睡的时候,有人送上了枕头,不过他并没有表示意见,而是故作淡定的表示,先把这些奏疏的内容传出去,明日早朝听听众大臣们意见再行定夺。
而这些奏疏的内容已经传出去之后,果然就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在朝堂上激起了千层浪。
翌日清晨,皇极殿内。
香烟袅袅,百官肃立。
待泰昌帝朱常洛升御座后,内阁首辅孙承宗手持奏疏,率先出班,声音沉稳地将郑奎安等人奏请开放“宫内之物”市场售卖的缘由、建议及所谓“利国利民”之论,清晰陈述了一遍。
末了,他躬身道:“陛下下,此事关乎内廷体例、祖制传承,亦牵涉国库民生,内阁与老臣皆觉干系重大,前所未有,不敢擅专,伏请圣裁,并集思广益,听听众位同僚之见。”
孙承宗话音刚落,朝堂之上短暂的寂静瞬间被打破,如同沸水开锅。
果然,那些素以清流自居、身处高位的大臣们率先发难。都察院一位御史当即出列,声色俱厉:“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宫廷御用之物,乃彰显天家威仪,区分尊卑之器。若使其流入市井,与商贾货殖为伍,成何体统?此乃混淆贵贱,败坏礼法纲常之举!长此以往,君不君,臣不臣,国将何以为国?”他引经据典,将“祖制”、“礼法”高高举起,认为此举是开了恶例,后患无穷。
紧接着,几位翰林院学士、礼部官员也纷纷附和。他们言辞凿凿,认为太子殿下钻研格物本是雅事,若与铜臭为伍,有损圣德,更恐玩物丧志。一位老臣痛心疾首:“陛下!岂不闻‘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皇室行商贾事,与民争利,斯文扫地啊!且此例一开,各地藩王、勋贵效仿如何?天下逐利之风大盛,礼崩乐坏矣!”
甚至还有些读书读昏了头的人居然跳出来,大言不惭的说:“太子不读圣贤之书,反倒是钻研格物之道,请求太子闭门悔过,不可再钻研格物之道。销毁制作香皂、香水、琉璃等商品的设备和方法,决不可再令此类商品流出等等。”
当即就有人对这家伙翻起了白眼,御座上的朱常洛也是气得肝疼,想要让锦衣卫把他叉出去。
他估计历史上主张销毁郑和下西洋宝船图纸的人,也正是这一类读书读傻了的人才干的出来。所以这一类不仅对新事物没有兴趣,而且还想要毁掉的人,是十分危险的一个群体。朱常洛悄悄地对王安说让他记下这些反对太子钻研格物之道的人,一定要找机会把他们从朝堂里清除掉。
然而,早已被市场需求和巨大利益鼓动起来的郑奎安一派官员们,岂肯罢休?
郑奎安虽官阶不高,此刻却也鼓起勇气,出列抗辩:“诸位大人此言,下官不敢苟同!如今辽东烽火连天,九边军饷拖欠日久,各地灾荒频仍,国库空虚已非一日!请问诸位清流大人,空谈礼法可能充作军饷?祖制可能化为赈灾粮米?”他语气激动,直指核心问题。
“正是!”另一位支持放开的官员接口,他面向御座,慷慨陈词,“陛下,太子殿下!皇宫所出之物,既精且良,远胜西洋货色,此乃我大明之祥瑞,亦是生财之利器!与其让少数人垄断,在黑市中炒至天价,肥了硕鼠,不如由朝廷掌控,公开售卖,其利归于国库!既能解军国急需,又能让天下富户心甘情愿掏钱,此乃‘取之于富,用之于国’的良策,何乐而不为?难道非要抱着僵化的祖制,坐视国库空虚,边关将士饥寒交迫吗?”
他这话也是说的极重,意思是说那些能够获得赏赐资格的人都是硕鼠,有些人当即就脸黑了起来。
也有人马上跳出来道:“尔等这是强词夺理!与民争利,就是与民争利!”
“究竟是与‘民’争利,还是与尔等这些能轻易得赐的‘官’争利?好的商品就该拿出来,造福万民,解决朝廷财政危机!”
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围绕着“祖制”与“务实”、“礼法”与“利益”争得面红耳赤。清流们占据道德制高点,务实话语虽直白却更接地气,更能触动朱常洛内心关于财政危机的焦虑。殿内气氛热烈,甚至有些火药味。
眼看争论陷入僵局,一直端坐聆听的朱常洛,与孙承宗交换了一个眼神
孙承宗自然明白皇上的意思,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喧闹的朝堂安静下来。
朱常洛开口道:“众卿家之意,朕已明了。”
随后用目光扫过群臣,“国事维艰,国库空虚,此乃眼前最大之实情。辽东将士要饷,各地灾民待哺,朕每每思之,寝食难安。”他先定下基调,表明自己优先考虑的是现实困境。
“祖制礼法,固然重要,然亦需懂得权变。若有益于社稷,有利于缓解朝廷燃眉之急,些许变通,未尝不可。”他这话,等于是间接批评了清流们的固步自封。
随即,他声音提高,带着决断:“郑奎安等所奏,虽前所未有,然其心可勉,其言亦有其理!朕决定,准其所请!”
此言一出,务实的官员们面露喜色,而清流们则脸色难看,却也不敢再强行反驳。
朱常洛继续宣布具体方案:“即日起,成立‘大明皇家商行’,直属内府,负责经营‘皇家制造局’所产诸物。着即于京郊选址,筹建‘大明皇家制造局’,招募工匠,扩大香皂、香水、琉璃器等产品生产规模,面向民间公开售卖!”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身边的太子:“太子朱由校,聪慧好学,于格物之道颇有心得。为历练实务,培养执政之能,特任命其为‘大明皇家商行’第一任总行长,全权负责此事!”
这项任命,既给了太子实践的机会,也借助太子的身份提升了商行的地位,堵住了一些“与民争利”的批评——这成了太子历练和皇室自家的事。
最后,为了平衡各方利益,尤其是安抚宗室和明确规则,朱常洛抛出了最终的核心政策:
“为示公允,并保障朝廷利益,朕宣布:今后‘皇家制造局’商品之经销,酒精与高度白酒乃军国战略之物,其经销权由宗人府协调,皇室宗亲独家经营,不得旁落。其余香皂、香水、琉璃器等商品,其经销权将按行省划分,公开竞拍!价高且诚信者得之!经销权每五年一审!”
“获得一省经销资格者,朝廷将保证其在该行省之独家售卖权,并由‘皇家商行’以议定之优惠价格,足量供应货物。然,获此特权者,亦需承担义务,需将所售商品每年纯利之三成,作为专项税收上缴内库!”
说到此处,朱常洛环视群臣,语气郑重地承诺:“为安定人心,朕在此明示,此项税收,将专款专用,全部用于朝廷之军事开支及兴办官学、资助寒门学子等教育事宜!户部与内库共同监管,账目公开,绝不移作他用!此乃取之于商,用之于国,强兵兴教之长远大计!”
这一整套环环相扣的决策,既利用了市场需求解决了财政难题,又历练了太子,平衡了宗室利益,还堵住了大部分反对者的嘴(尤其是专款专用的承诺)。
尽管仍有清流心中不忿,但在皇帝已然乾坤独断,且理由充分、利益分配清晰的情况下,也只能偃旗息鼓。
剩下的就是各凭本事,看看谁能抢到经销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