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下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八百里加急的马蹄声已如惊雷般踏碎了燕京的晨雾。
紫禁城午门外,锦衣卫校尉李忠从汗湿的马背上滚落,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带出一道血痕。
他顾不得疼痛,双手高高举起染血的塘报,声嘶力竭地嘶吼:“辽东急报——建奴五万大军强攻宁远!七日血战,城外尸积如山,宁远危在旦夕!”
值守的宿卫闻声而动,金瓜武士劈开宫门的锁链,李忠被两个校尉架着,踉跄着往乾清宫方向狂奔。
他的靴子踏过汉白玉栏杆下的积水,溅起的水花里,还沾着宁远城头的焦土与血痂。
乾清宫内,女帝刘瑶刚结束早朝的预备议,正对着案上的西北舆图出神。
案角堆着孙传庭从陕西送来的奏折,字字都在哭穷:“流寇张无孝部盘踞商州,李进复起于洛南,
臣麾下两万秦军缺饷五月,士卒衣不蔽体,马无草料,再无粮饷,恐难支撑……”
刘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划过舆图上“宁远”二字,心中隐隐不安。
自她去年前登基,改元“授贞”,从先帝手里接过的便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西北流寇肆虐,中原灾荒连年,辽东建奴虎视眈眈,而国库,早已空得能跑老鼠。
“陛下!”
殿外传来内侍监总管王承恩急促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辽东八百里加急!”
“哐当——”
刘瑶手中的朱笔掉在舆图上,鲜红的墨汁晕开,像一滴溅在纸上的血。
她猛地起身,龙椅的扶手被她攥得咯咯作响,原本平静的眼底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传旨!即刻召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五军都督府都督,至文华殿议事!谁敢迟到,以通敌论处!”
“遵旨!”
王承恩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跑,袍角扫过殿阶下的铜鹤,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刘瑶快步走到殿门口,望着远处天际线。
那里是辽东的方向,此刻或许正有无数黎民百姓在血与火中挣扎。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震颤,对着殿外的锦衣卫指挥使沉声道:“去,把兵部存档的宁远城防图、建州女真兵册,全部搬到文华殿,
再传朕的口谕,让光禄寺备好热茶,今日这会,怕是要开到天黑。”
半个时辰后,文华殿内已是一片死寂。
内阁新任首辅周延儒、次辅温体仁、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赵率教,还有几位在京的勋贵,齐齐围在巨大的沙盘旁,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从这次大规模人事调动可以看出,女帝不光打压清流,对魏万贤的阉党同样防范。
兵部尚书杨文弱指着沙盘上宁远城的位置,声音沙哑:“陛下,据李校尉所述,
建奴此次由努尔哈赤亲自领军,带了代善、皇太极、莽古尔泰、阿济格四贝勒,五万八旗精锐,皆是身经百战之辈。
宁远守军不足两万,且多为新兵,虽有李侍摇将军死守,可……
可昨日一战,建奴驱使百姓冲阵,守军已折损两千余人,弹药也快耗尽了。”
“弹药耗尽?”
户部尚书毕自严猛地抬头,脸色发白。
“年前臣给辽东拨的二十万发铅弹、五千斤火药,怎么就用完了?”
“毕大人!”
杨文弱猛地转身,眼中满是血丝。
“宁远已被围七日,建奴日夜攻城,二十万发铅弹够打几日?
更何况,流寇那边还在催,孙传庭将军上月就来折子要火药,臣这边拆东墙补西墙,早已是捉襟见肘!”
“好了!”
内阁首辅周延儒抬手打断二人的争执,看向刘瑶,语气沉重。
“陛下,当务之急是调兵驰援宁远。可如今京营精锐仅三万,需镇守燕京,动弹不得;
宣府、大同那边,虽然河套已为沈将军所控,
但漠南其余地区,尤其林丹汗的鞑靼部依然时不时犯边,也抽不出太多兵力,
孙传庭将军在西北剿寇,更是泥菩萨过江……”
他话未说完,殿内已是一片叹息。
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赵率教是武将出身,性子最是急躁,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盘上,黄沙四溅:
“难道就让宁远城就这么丢了?建奴屠了柳家堡,明日若破了宁远,下一步就是山海关!
山海关一丢,宁锦防线就会彻底崩塌,燕京就暴露在鞑子的铁蹄之下,
到时候咱们这些人,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温体仁推了推眼镜,语气阴柔却尖锐:“赵都督说得轻巧,调兵不要军饷?不要粮草?如今国库空虚,
去年的秋税只收上来三成,各地藩王又哭着喊着要赈灾,
户部库房里,连十万两银子都凑不出来了,没有军饷,谁肯去打仗?”
“温大人这是什么话!”赵率教勃然大怒,“我大汉将士,难道都是为了银子才打仗的?
宁远城里的弟兄们,此刻正在用命守城,你却在这里说这种话!”
“赵都督息怒。”
毕自严苦着脸,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递到刘瑶面前,
“陛下,这是昨日户部的盘点账册,库房现存白银十五万三千两,粮食不足百万石,只够京营三大营三四个月的用度,
若是要调兵驰援宁远,至少需要六十万两军饷,三十万石粮食,臣……臣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刘瑶接过账册,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她知道国库空虚,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十五万两白银,这怎么够?
她抬头看向殿内的文武百官,这些人有的面露难色,有的低头沉默,有的则在互相使眼色,唯独没有人主动站出来。
也是,这些文官勋贵,哪个不是家财万贯?可平日里一个个哭穷喊苦,到了国难当头,却都成了铁公鸡,一毛不拔。
刘瑶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她缓缓走到殿中,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殿内的争吵声瞬间平息,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朕记得,”刘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太祖皇帝开国时,曾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如今建奴犯境,屠戮我汉家百姓,宁远城危在旦夕,而你们,却在这里为了军饷粮草,互相推诿,争论不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延儒、温体仁,又看向毕自严:“周首辅,你是内阁首辅,总领朝政,可有什么办法?”
周延儒连忙躬身:“陛下,臣以为,可暂向江南盐商借银,再下旨让各省藩王捐输,以解燃眉之急,
只是……盐商们素来狡猾,藩王们又贪婪成性,怕是需要些时日才能凑齐。”
“时日?”
刘瑶冷笑一声,“宁远城能等吗?城外的百姓能等吗?
等你们凑齐了军饷,宁远早就破了,建奴的铁蹄都要踏到燕京城下了!”
温体仁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臣有一策,可暂向百姓征收辽饷,每亩地加征三厘,虽会引起民怨,却能解燃眉之急。”
“一派胡言!”
刘瑶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茶杯震得跳起,茶水洒了一地。
“你可知西北流寇为何四起?就是因为前朝苛捐杂税太重,百姓活不下去了才被逼反!
此时此刻加征辽饷,是想让中原也燃起战火吗?温体仁,你安的什么心!”
温体仁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倒在地:“臣……臣罪该万死!”
刘瑶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心中更是失望。
这些文官,平日里空谈义理,到了关键时刻,要么束手无策,要么就是些祸国殃民的馊主意。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赵率教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赵都督,若是有军饷粮草,你能领兵驰援宁远吗?”
赵率教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陛下放心!只要有五十万两军饷,二十万石粮食,臣愿率京营一万精锐,星夜驰援宁远,定能与李侍摇将军内外夹击,打退建奴!”
“好!”
刘瑶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殿外,“王承恩,传朕的旨意,去内帑库,清点所有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全部折价变卖,凑齐二百万两白银,充作军饷!”
“陛下!”
这话一出,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周延儒更是连忙上前劝阻:“陛下不可!内帑是陛下的私库,怎能轻易动用?再说,二百万两,这……这也太多了!”
“现在还顾的上这些?”
刘瑶看着他,眼中满是决绝。
“朕是大汉的皇帝,天下百姓都是朕的子民,
如今子民有难,城池将破,朕留着这些金银珠宝有何用?
难道要等建奴破了城,把它们抢去,再用来攻打我大汉吗?”
她顿了顿,声音铿锵有力:“朕意已决!内帑库的东西,能变卖的全部变卖,不够的,
就把朕的首饰、龙袍,甚至乾清宫里的摆设,都拿去卖了!
朕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只要能守住宁远,保住我汉家江山,朕就是一无所有,也在所不惜!”
说完,她猛地一拍案几,沉声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毕自严,你即刻去内帑库清点财物,协同王承恩办理变卖事宜,
三日内,务必凑齐二百万两白银!杨嗣昌,你负责调运粮草,安排军械,确保赵都督的大军能顺利出征!
周延儒,你负责安抚京中百姓,稳定人心,不许有任何流言蜚语传播!”
“臣等遵旨!”
众人见刘瑶态度坚决,再也不敢劝阻,齐齐跪倒在地,声音中带着一丝羞愧与敬畏。
刘瑶看着他们,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二百万两白银,虽然能解燃眉之急,却只是权宜之计。
建奴此次来势汹汹,绝非一次击退就能了事,想要彻底解决辽东之患,必须要有一支能与八旗铁骑抗衡的精锐之师。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沈川。
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沈川眼下需要整顿河套跟宣府,何况他刚灭了宣府四大豪绅气焰,眼下调他去辽东怕会引起地方剧烈反弹。
刘瑶当即道:“杨文弱,传朕的旨意,任命他为宣府总督,总领宣府、大同两镇兵马,
即刻开始编练新军,务必在半年内练成三万精锐,随时准备与建奴决战!”
杨文弱一愣,随即躬身道:“陛下英明!卢象升素有将才,所练天雄军战力强悍,由他编练新军,定能不负陛下所托!”
刘瑶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沙盘上的宁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