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断线的风筝,在黑暗中飘荡了不知多久,才被一阵颠簸和嘈杂声勉强拉回现实。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颠簸行驶的面包车后座,王胖子那张大脸凑得极近,正手忙脚乱地用一团看起来就不太干净的纱布按着我的胸口,嘴里念念叨叨:“挺住啊老丁!马上就到了!妈的这破车怎么这么慢!”
开车的换成了一个陌生的精悍汉子,副驾驶上坐着的是苏青禾。她侧着身,眉头紧锁,正用对讲机快速安排着什么:“……对,封锁现场,清理痕迹,注意有没有残留的邪祟气息……医院那边的人撤回来,加强善缘堂周围的警戒……”
善缘堂?我的堂口?我们要回那里?
我想开口问,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咳嗽,又咳出些血沫子。
“醒了?”苏青禾立刻察觉到,结束了通话,转过身来,递过来一瓶水和一颗散发着药香的丹丸,“先把药吃了,固本培元的。你伤得很重,医院不能再待了,对方这次失手,下次只会更疯狂。你堂口有仙家坐镇,相对安全些。”
我勉强吞下药丸,一股暖流散开,胸口的剧痛似乎缓解了一丝。“谢了……刚才……”
“刚才多亏了你那一下,破了邪阵,面燃大士的法相才能及时封印地宫。”苏青禾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和赞许,“不过你也彻底耗干了。放心,后续事情我会处理,警方和寺里那边都会有个‘合理’的解释。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活下来,然后恢复。”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混沌之眼’这次损失了一个重要执事,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之间的合作,必须继续。”
我无力地点点头。经过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我已经很清楚,自己早就被拖进了这个漩涡,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了。
面包车没有开进市区,而是在郊外一片略显破旧的平房区停下。这里就是我经营的小堂口——善缘堂的所在。平时看起来就是个不起眼的民房,只有需要帮助的人才知道这里有点不一样。
车刚停稳,善缘堂那扇老旧的木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一个身影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正是赵晓波。
“师父!胖哥!你们可回来了!吓死我了!”他看到我被王胖子搀扶着,满身血污,吓得脸都白了,赶紧上来帮忙。
把我们弄进堂口,安置在平时打坐休息的炕上,赵晓波才哆哆嗦嗦地说,之前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在附近转悠,被他用我教的简陋障眼法配合着堂口原本的微弱阵法给暂时唬弄过去了,但他一直提心吊胆。
王胖子唾沫横飞地开始吹嘘刚才的经历,什么大战妖人、飞天遁地,听得赵晓波一愣一愣的。
我没力气理会他们,躺在炕上,感受着堂口里熟悉又微弱的气息。这里供着胡三太爷、胡天黑、蟒天龙等几位仙家的牌位,平时能汇聚些微薄的香火愿力,对我和仙家都有温养之效。但此刻,堂口里的气息比我离开时更加微弱,显然胡爷和蟒爷的沉寂对这里影响很大。
苏青禾简单查看了下环境,又安排了两个人守在堂口外围,便匆匆离去处理后续事宜。
堂口里终于安静下来。王胖子吹累了,和赵晓波挤在一边打盹。我独自躺在炕上,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袭来,但意识却异常清醒。
地宫下那无尽的怨气,斗篷人手腕上诡异的眼睛纹身,苏青禾召唤的面燃大士法相,还有那险些造成大祸的“圣胎”……一幕幕在脑海中翻滚。
力量……还是太弱了。没有仙家相助,我在这真正的风浪面前,依旧如同蝼蚁。胡爷和蟒爷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下一次危机再来,我还能靠谁?靠苏青禾吗?她毕竟不是自己人。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焦灼感攥紧了心脏。
就在我心绪不宁,几乎被这种绝望压垮之时,堂口供奉仙家的香案上,最边上那盏原本为胡天黑准备、但早已黯淡无光的长明灯,灯焰忽然极其微弱地、诡异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胡天黑那股子熟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灵动气息,而是一种……更加沉稳、更加厚重,甚至带着几分苍凉古老意味的气息,顺着那灯焰的跳动,极其微弱地传递了出来。
那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顽强地存在着。
我一怔,强撑着集中精神去感知。
那气息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探知,微微一顿,然后,一道极其虚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跨越了万水千山,艰难地传递到我的脑海之中。那声音苍老而温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小友……心念纯粹,临危不惧,更有引动面燃慈悲之力之缘法……善……可惜,根基受损,灵脉滞涩,如宝珠蒙尘……”
谁?!我心中剧震!这绝不是胡天黑,也不是蟒天龙!这堂口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存在?!
那意念似乎笑了笑,带着一丝疲惫:“老夫……胡天德……乃天黑之族叔,久居关外古洞,参枯禅,悟死关……今日偶感胡家血脉后裔气息微弱,循迹而来,方知变故……小友堂口虽陋,却有一丝‘善’根未绝,于吾残魂,恰可暂栖……”
胡天德?胡天黑的族叔?参枯禅悟死关?这听起来就是一位了不得的老辈仙家!
我激动得想要起身,却又牵动伤口,一阵咳嗽。
“小友勿动……”胡天德的意念温和地阻止了我,“老夫仅一缕残魂借灯焰显化,无力助你退敌,亦难助你疗伤……然,吾可观你灵台,点你迷津。”
“你之所困,在于‘借’与‘修’。过于依赖仙家外力,自身灵性如无根之木,遇风则折。仙家缘法,重在‘合’,而非‘用’。你与天黑、天龙之契,流于表面,未达灵神交融之境,故他们受损,你亦如断一臂……”
他的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我心头。确实,我从未深思过这些问题,只觉得请仙办事,互惠互利。
“然,汝之长处,在于‘信’与‘义’。危急关头,愿以凡躯引仙神之力,心念纯粹,不惜己身,此乃与吾辈结缘之根本。面燃之力,浩大慈悲,非凡俗能引,汝能得其一缕认可,足见缘法……”
“今,汝可愿……与老夫结一‘善缘’?”胡天德的意念变得庄重起来,“非主仆之契,非雇佣之约,而为同道之谊,忘年之交。老夫残魂得‘善’根温养,或可缓缓复苏。而吾存世日久,或可于修行之路、缘法之道,为小友提供一二见解,助你夯实根基,明心见性……以待天黑、天龙归来之日。”
我愣住了。结缘?一位修行不知多少岁月的老辈仙家,要和我这半残的出马弟子结善缘?这……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虽然他现在只是一缕残魂,但其所蕴含的见识和经验,无疑是无价之宝!而且,他说能帮我夯实根基,明心见性,这正是我现在最需要的!
没有丝毫犹豫,我强忍着疼痛,在心中郑重回应:“晚辈丁肇中,蒙前辈不弃,愿结此善缘!必以诚相待,以善奉养!”
“善……”胡天德的意念传来欣慰的波动,那盏长明灯的灯焰再次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了一点点,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厚重的气息缓缓融入堂口之中,虽然微弱,却让这原本有些冷清的堂口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静和底蕴。
做完这一切,胡天德的气息似乎更加虚弱了,意念也断断续续:“甚好……老夫需沉眠……温养……小友亦需……静修……体悟今日之得……”
那意念渐渐隐去,最终完全沉寂,只剩下那盏长明灯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光芒。
我躺在炕上,心中百感交集。绝处逢生,竟然结下了这样一段意想不到的缘法。虽然胡天德前辈现在无法提供直接的战力帮助,但他的出现,他点出的我的问题,无疑给我指明了一条新的道路。
不能一味依赖,要加强自身的修行。要真正理解与仙家的“合”。
堂口外,夜色深沉,危机并未远离。但此刻,我的心中却少了几分惶惑,多了几分沉静。
我看着那盏代表着新缘法的长明灯,又看了看旁边熟睡的打呼噜的王胖子和蜷缩着的赵晓波,缓缓闭上了眼睛。
路还长,先养好伤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