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那烟袋锅子带着一股子不容分说的劲儿,敲在我后脑勺上——不是疼,更像是个开关。
“啪”一声轻响。
我猛地一个激灵,像是从水底被硬生生拽了出来,耳朵里嗡鸣炸开,眼前金光乱闪又瞬间褪去。
冰凉,坚硬。
我后背着地,硌得生疼。
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自家堂口那熟悉的天花板,角落里挂着蛛网,随着我粗重的呼吸微微晃动。供桌上,那盏长明灯的火苗弱得只剩豆大一点,噗地闪了一下,险险就要熄灭。香炉里的香早就烧尽了,只剩一炉冷灰。
回来了。
我撑着坐起来,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又酸又软。脑子里更是混沌一片,地府的喧嚣、菩萨的梵音、判官的焦头烂额、黑白无常的吵架声……还有怀里那若有若无的温凉触感。
我下意识伸手一摸。
心跳骤停了一拍。
内袋里,确实有个东西!
掏出来一看——正是那片琉璃质感的菩提叶!它静静躺在我掌心,在阳间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流淌着温润柔和的光华,叶脉里的金色光晕缓慢运转,仿佛有生命一般。那细微的、直达心底的梵唱声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像是一道清凉的泉水,缓缓冲刷着我混乱的思绪和疲惫的灵魂。
不是梦!地府一行,姥姥、鬼差、菩萨……还有这片叶子,都是真的!
我正盯着菩提叶发愣,堂口那扇破木板门被人“哐哐哐”地拍响了,声音又急又慌,伴随着一个带着哭腔的女人声音,穿透了寂静的夜:
“丁师傅!丁师傅在家吗?救命啊丁师傅!”
我一个激灵,赶紧把菩提叶塞回内袋贴肉藏着,那温凉感瞬间熨帖了心口。挣扎着爬起来去开门。
门外是我邻居,王婶,头发凌乱,脸色煞白,眼圈通红,一见我就抓住我胳膊,手指冰凉:“丁师傅!求您去看看我家强子吧!从傍晚回来就不对劲!胡言乱语,力大无穷,还……还砸东西!眼神直勾勾的,瞅着吓死人!像是……像是撞客了(东北话:撞邪)!”
我被她扯得一个趔趄,心里直打鼓。撞客?我这半吊子水平,自己堂口都供不明白,哪会看这个?往常遇到这种事,我肯定是缩着脖子找借口推脱。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怀里那片菩提叶微微发热,那股温凉的气息顺着经脉游走,心底那细微的梵唱似乎响亮了一点点,一种莫名的底气,或者说是一种奇异的冷静,涌了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王婶身上带来的夜风的寒气,还有她家里飘来的……一丝极淡的、腥臊的怪味。
“王婶您别急,慢慢说,强子哥今天去哪儿了?”我一边跟着她往外走,一边问,声音居然还算平稳。
“就……就后山!跟几个半大小子去野坟圈子那边掏鸟窝,回来就这样了!”王婶哭喊着。
后山?野坟圈子?我心头一凛。
走到王婶家院子外,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还有一个少年变调的、嘶哑的吼叫,根本不像人声:“滚!都滚开!俺的家!谁也别想占!”
王婶吓得不敢进去。我咬咬牙,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一片狼藉,鸡笼翻了,晾衣杆倒了。王叔和几个邻居壮汉正手忙脚乱地想按住一个半大小子——正是强子。可他力气大得惊人,三四个人都按不住,眼睛赤红,嘴角留着哈喇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威胁声,那神态,活像一只护食的野兽!
我一进去,强子猛地扭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我,那眼神里的怨毒和野性,让我后脖颈子发凉。
“你!滚!”他嘶吼着,竟猛地挣脱了压制,朝着我扑过来!
王婶一声尖叫。
我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想往后躲。可就在这一刻,怀里的菩提叶猛地一烫!不是灼烧,而是一股汹涌的、温和却磅礴的力量瞬间灌满全身!
同时,我眼前景象微微一花,强子扑过来的身影旁边,竟重叠看到一个模糊的、黄皮子(黄鼠狼)的虚影,龇牙咧嘴,眼神狡黠又凶狠!
是这玩意儿附了强子的身!
根本来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我猛地站定,抬手指着强子,或者说是指着他身上那黄皮子虚影,一声大喝脱口而出,声音竟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威严:
“放肆!何方孽畜,敢在此作祟!还不退下!”
没有符箓,没有口诀,甚至没请我家老仙儿——我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然而,奇迹发生了。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胸口处那片菩提叶光华大盛,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金色光晕以我为中心荡开!
“吱——!”
一声尖锐凄厉、绝非人声的惨叫从强子喉咙里迸发出来!他扑到一半的身影猛地僵住,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砸中,整个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赤红的眼睛瞬间恢复了一点清明,随即翻了个白眼,软软地瘫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道淡淡的黄烟从强子头顶冒出来,仓惶地尖叫着,嗖一下窜出院墙,消失在后山的方向。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又看看地上昏迷但呼吸平稳的强子。
王婶第一个反应过来,扑到儿子身边,发现他只是昏睡,脸色也正常了,顿时喜极而泣:“好了!好了!强子好了!谢谢丁师傅!谢谢丁师傅!”
王叔和那几个邻居也围上来,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敬畏和不可思议。
“丁师傅……您真是……深藏不露啊!” “刚才那金光……俺是不是眼花了?” “一嗓子就喝退了?这得多大道行!”
我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心脏还在咚咚狂跳。只有我知道,刚才那一下,全靠怀里那片菩萨赐下的菩提叶。
我下意识捂住胸口,那叶子温凉依旧,仿佛刚才那惊人的力量只是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
姥姥的话,判官的激动,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注解。
回到现实,这场“大机缘”……似乎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