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烛光摇曳。
崇祯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众将头上的酒意。
陛下，何出此言啊？曹化淳惊道。
臣等不明白陛下的意思。王之臣也是一脸困惑。
大明江山危在旦夕？这话太吓人了！虽然辽东确实吃紧，但也没到危在旦夕的地步吧？
崇祯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诸位可知，就在数月之前，蒙古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已经举族西迁？
林丹汗？众将面面相觑。
正是。崇祯点头，林丹汗自称成吉思汗正统后裔，统领蒙古察哈尔部，也就是俗称的蒙古插部。数月前，他率领全部人马西迁，开始进攻蒙古右翼的土默特部顺义王。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重：几个月前，林丹汗已经击败了土默特部与喀喇沁部的联军。据朕得到的密报，不出数月，林丹汗就将兵临归化城，彻底击败顺义王，兼并整合整个蒙古右翼！
祖大寿听了，却有些不解：陛下，恕臣直言，这不过是蒙古内战罢了。我大明大可坐山观虎斗，以夷制夷，又怎么会影响到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是啊陛下。曹文诏也说，那林丹汗一直接受我大明的岁赐银两，算是我朝的藩属。就算他统一了蒙古右翼，未必会对大明不利啊？
崇祯摇摇头，苦笑道：你们，都错了。
他站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然后转过身，一字一句地说：
朕之所以每年给林丹汗岁赐，是为了让他牵制后金，形成对后金的包围之势。但是你们可知道，林丹汗根本不敢与后金为敌！
他畏后金如虎，不敢东进，反而西迁去进攻同样与大明友好的顺义王。崇祯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如此一来，察哈尔部原本的领地将会空虚，都将落入后金之手！
众将一惊。
更严重的是，崇祯继续说，蒙古右翼根本不会愿意接受林丹汗的统治。这一战，只会让整个蒙古陷入大乱！
黄得功不解：陛下，为何不会接受？林丹汗号称成吉思汗嫡系后裔，乃是蒙古正统啊。蒙古各部，应该会承认他的地位吧？
崇祯叹了口气：关键就在这里。诸位可知道，蒙古分为左翼和右翼，而两翼之间，除了地域差异，更重要的是宗教差异？
众将摇头。他们都是武将，对这些不太了解。
蒙古右翼各部，包括土默特、喀喇沁、鄂尔多斯等部，早已深受喇嘛教黄教的影响。崇祯解释道，而林丹汗推崇的，却是政教合一的喇嘛教红教！
红教强调政教合一，要求世俗权力与宗教权力统一在汗王手中。而黄教则主张政教分离，允许各部落头领保留世俗权力，喇嘛只管宗教事务。
你们想想，那些控制蒙古右翼的黄教喇嘛们，还有那些不愿失去权力的部落头领，会接受林丹汗的红教统治吗？
众将恍然大悟。
更要命的是，崇祯的眼神变得锐利，后金，也是推崇喇嘛教黄教的！
王之臣猛然抬头，倒吸一口凉气：陛下是说......
引狼入室
崇祯点点头，声音沉重如铅：
朕收到密报，蒙古喀喇沁部已经有人秘密联系后金，邀请后金出兵支援，与他们共同击败林丹汗！
什么？！
怎么会这样？！
众将骇然变色。
林丹汗怎么可能是如狼似虎的后金的对手？崇祯冷笑，何况还有蒙古右翼各部的支持。一旦后金出兵，林丹汗必败无疑！
而到那时......
他长叹一声，声音中透着无尽的忧虑：
恐怕整个蒙古，都会落入后金之手啊！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劈在众将头上！
满桂脸色惨白：如果后金控制了蒙古......
那大明就完了！祖大寿接口道，声音都在颤抖。
后金光是占据辽东，就已经让大明疲于应付。如果他们再统一了整个蒙古，那简直就是大明的灭顶之灾！
曹文诏惨然道：如果到了那一步，我大明九边之地，将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历史上，后金控制蒙古之后，从蓟镇、宣府、大同等处十几次入关劫掠，每次都裹挟数十万人口、无数财物而去。明朝在这种不断的流血中，越来越虚弱，最终走向灭亡。
黄得功颤声道：后金岂不是能召集几万，甚至十几万蒙古骑兵相助？那我大明拿什么抵挡？
崇祯更是沉重地补充：而且，到那时，我大明将再无马源！
马源？
对，马源！崇祯一字一句地说，大明现在的战马，几乎全部依赖蒙古马市。没有蒙古的马匹供应，大明就没有战马。没有战马，就没有骑兵！
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才是战场的王者！大明官军正是因为没有骑兵，不仅对付不了后金铁骑，后来连李自成和张献忠攒下的几万骑兵老营都对付不了。
众将听得冷汗直流。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自然明白骑兵的重要性。失去骑兵，就等于失去了机动能力，只能被动挨打。
那怎么办？曹文诏急道，陛下，此时应该严令林丹汗，不得西征攻击顺义王！否则就停了他的岁赐，断了他的钱粮！
崇祯摇头：已经晚了。此时林丹汗胜利在望，又岂会在乎大明的命令？就算朕停了他的岁赐，他也不会回头。
那......那怎么办？众将束手无策。
崇祯的眼神变得坚定：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支持顺义王，击败林丹汗！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大明北疆，稳住整个蒙古的大局！
朕已经派出密使，联系顺义王，以及喇嘛教黄教的国师。崇祯说，朕向他们承诺，大明将出兵援助，帮助他们一举击败林丹汗。同时，朕也承诺保护黄教的地位，绝不干涉蒙古的宗教信仰。
这样，蒙古右翼各部，以及黄教势力，就不会引狼入室，把后金引入蒙古！
众将听了，纷纷点头，觉得这个策略确实可行。
但接下来崇祯说的话，却让他们魂飞魄散。
而这，正是朕让众位齐聚于此的真正目的。崇祯站起身，声音铿锵有力：
朕决意，亲赴宣府、大同，整顿军队，出兵归化城，击败林丹汗，一举挽回蒙古大势！
什么？！
陛下，您要御驾亲征？！
万万不可啊陛下！
众将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在地。
陛下，这绝对不行！曹化淳急道，土木堡之变的教训历历在目！英宗皇帝御驾亲征，结果被瓦剌俘虏，差点亡国！陛下岂能重蹈覆辙？
是啊陛下！王之臣也跪地劝谏，臣等万万不敢让您身赴险地！否则臣等万死莫赎，朝廷上的阁老、大臣们也绝对不会允许！
而且陛下，我们这里只有三千多兵力，远远不够出兵塞外啊！祖大寿补充道。
崇祯摆摆手，让众人起身：诸位误会了。朕并不是要御驾亲征，朕只是要去宣府、大同整顿军队，让大军能够尽快出发。因为归化城一战，已经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众将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坚持劝阻：
曹化淳劝谏道：陛下，既然如此，您只需派出一名钦差大臣，加上几名良将前往，也就足够了！何必亲自赶赴宣大？
是啊陛下，臣愿替陛下赶往宣大，整顿军队，组织出征！王之臣拱手道。
臣也愿意！
臣也请战！
众将纷纷请缨。
崇祯却长叹一声，看向满桂：满帅，你出身宣府，对那里的情况最为了解。朕问你，如实回答——宣府大同，现在有能力组织大军出征吗？
满桂沉默片刻，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无奈地说：回陛下......自从隆庆和议之后，宣府、大同等地承平日久，武备废弛，确实已经不复当年之勇了。
不仅如此，崇祯接着说，九边欠饷多年，宣大边军士气低落，不哗变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轻易组织起大军出征关外？
众将沉默。这是事实，无法反驳。
就算朕拨下饷银，崇祯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所有将领，你们都是领兵多年的将领，跟朕说实话——有多少银子，能真正发到底层士兵手里？
这话一出，众将都低下了头。
祖大寿、曹文诏等人脸色尴尬。明军克扣军饷已经成风，他们这些边军将领，对此心知肚明，甚至自己也没少干这种事。
所以，崇祯站起身，声音坚定，只有朕亲赴宣大前线，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上下其手、欺上瞒下！只有朕亲临，才能真正鼓舞起军心士气，以最快速度整顿军队，组织出征！
众将陷入沉思。他们都明白，崇祯说的是实话。但......
陛下，臣等虽然明白您的苦心，但万万不敢让您亲赴宣大！满桂叹道，臣等只是武人，您可记得，当年武宗皇帝南征北战，而他驾崩后，麾下武将的下场？
武宗朱厚照亲近武将，喜欢亲征，曾多次率军出战。但他落水驾崩后，朝中文官集团立刻清算那些蛊惑君王的武将，将他们一个个都整死了，现在大明朝的武将已经被文官整得胆小无比，哪里敢跟着皇上乱搞。
如果朝廷文官弹劾臣等蛊惑君王，让陛下身赴险地，臣等死无葬身之地啊！
陛下，宣大之事，就让臣等代劳吧！满桂恳切道，如果不能完成重任，臣愿以死谢罪！还请陛下回京，等待臣等的捷报！
众将纷纷附和，苦苦劝阻。
九千岁的决断
正在众人苦劝不休之际，内屋突然传来一个尖亢的声音：
既然陛下坚持要去，那就让陛下去吧！
所有的责任，就让咱家来承担！
众将大惊，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内屋的帘子掀开，一个身穿大红蟒袍的老太监缓缓走出。
正是东厂提督、九千岁——魏忠贤！
九千岁？！
厂公？！
众将目瞪口呆。魏忠贤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崇祯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密会魏忠贤，让他提前来到居庸关等候。除了安排今晚的酒宴，就是等着在这个关键时刻出场，一锤定音。
魏忠贤走到崇祯面前，一声跪倒：
陛下，老奴虽然不懂陛下到底要做怎样的大事，但老奴明白一点——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陛下是觉得，这是拯救大明江山的唯一办法，才会如此不顾一切也要去！既然如此，老奴又怎么会舍不得这条残缺的老命？
他转过身，对屋内的众将说，声音虽然尖锐，却透着一股豪气：
咱家知道，你们是怕答应了陛下，会被朝廷上的那些大员们骂，被满天下的文人骂，说你们蛊惑君王，陷君于险地。
既然如此，那些骂名，就让咱家来挡着吧！
咱家权倾朝野这么多年，早就被那些文人骂成筛子了。再多几条骂名，又能如何？
他冷笑一声：反正咱家是阉党首恶，是奸佞小人，是千古罪人。那好，这次陛下出征的责任，就算在咱家头上好了！
将来若有人要追究，就说是咱家蛊惑陛下，咱家甘愿受罚！
众将听得目瞪口呆。这个平日里威风凛凛、权倾天下的九千岁，此刻竟然愿意为皇帝背负所有骂名？
魏忠贤又转向崇祯，声音变得严肃：
但是陛下，老奴有一个条件。
你说。崇祯看着他。
您万万不可亲自上战场，万万不可身赴长城之外的险境！魏忠贤一字一句地说，否则，老奴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敢同意您前去！
崇祯郑重地点头：朕在此发誓——朕只是去整顿军队，鼓舞士气。朕绝对不会亲自出关，不会到长城之外上战场！
魏忠贤这才松了口气，叩首道：臣谨记陛下圣谕。
众将还在犹豫，崇祯站起身：
诸位爱卿，不愿意去的，都可以不去。朕这就出去，亲自问问外面的将士们，有多少人愿意跟朕前往宣大！
这话一出，众将心中一凛。
刚才校场上，陛下已经把军心彻底收买了。那些士兵，现在恨不得为陛下肝脑涂地。陛下要是出去一问，那些人跟着他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何况只是去宣大？
到时候，他们这些做将领的，反而成了胆小怕事、贪生怕死的人了。
众将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跪下：
臣等，愿随陛下前往！
很好。崇祯满意地点头，那朕就安排一下。
王督师，他看向王之臣，关宁山海防线事关重大，需要你把握大局。明日你带随从返回关宁，继续坐镇关宁防线。但需要积极出击，援助被林丹汗进攻的喀喇沁等部。
臣遵旨。王之臣应道。
满帅、祖大寿、曹文诏、黄得功、张世泽、方正化、李若琏，你们随朕明早出发，前往宣府。
臣等遵旨！
好，都回去休息吧，整顿兵士，准备明天一早出居庸关。
众将起身告退，走出屋子。
夜色已深，校场上的篝火已经熄灭，只有零星的火星在黑暗中闪烁。士兵们都已经回营入睡，鼾声此起彼伏。
众将各自回到营房，但谁也没有睡意。
他们都明白，这次出征，事关重大，这一去，将改变许多人的命运，也将改变大明的命运。
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