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师提督孙国祯与高起潜等人率领的大明水师,自福州港浩浩荡荡启航。
初升的朝阳映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二百艘战船排成数列,船帆如云,旗帜招展。福船、海沧船、鸟船……各式战舰首尾相接,绵延数里,劈波斩浪向南而行。甲板上,水兵们身着戎装,刀枪林立,盔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孙国祯站在旗舰的高台上,负手而立,看着这支庞大的舰队,胸中豪情万丈。海风吹拂着他的披风,他目光如炬,扫过一艘艘战舰:
自万历朝援朝抗倭以来,大明已有多少年不曾集结过如此规模的水师了?
他身旁的高起潜也说:孙提督,此番出征,必能一举荡平海寇!
孙国祯微微颔首,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思。马上就要与熟悉的红毛夷舰队相遇了,当年在澎湖之战,他们是对手,今天却成了盟友,而他们要对付的敌人,竟然是当年澎湖之战自己的盟友——郑芝龙。
这世上的事情,真的是奇妙。
航行至泉州以东海域时,远处的海平线上,出现了几个黑点。
报!前方发现红毛夷舰队!
了望手的喊声从桅杆顶端传来。
孙国祯举起千里镜,向前望去。只见数艘西洋夹板大船正乘风而来,船身高大,层层叠叠的甲板上,黑洞洞的炮口排列整齐,少说也有数十门。阳光照在船身上,那些炮口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好生威武的巨舰……
即便已经见过多次,孙国祯也不禁暗暗赞叹。他仔细数着那些火炮——二层炮甲板,每层十几门,一艘船竟有三十门重炮!反观明军的福船,最多不过十余门大佛郎机炮,火力相差悬殊。
此战之后,无论如何,我要上书皇上,孙国祯喃喃自语,为大明建造更大、更多炮的战舰。否则……海上如何能与西洋诸国争锋?
两支舰队逐渐靠近。孙国祯派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使者——几个熟悉明军旗语的通事,乘小船向荷兰舰队驶去,以便协调两军的指挥通信。同时他派出的副将,也带着详细的作战计划去与荷兰人商议。
片刻后,使者回报:红毛夷愿意配合,认为作战计划非常完美,已约定旗号暗语。
联合舰队随即调整队形,浩浩荡荡向厦门方向进发。
舰队一路南下,所过之处,海上的商船渔船无不慌忙避让。
有渔民远远看见这支庞大的船队,吓得魂飞魄散,连鱼网都顾不上收,拼命划桨逃离。也有胆大的商船船主,站在船头眺望,看清明军旗号后,纷纷跪伏甲板,遥遥拜谢:朝廷终于出兵了!老天有眼啊!
靠近金门岛海域时,海面上的船只渐渐多了起来——那些船身低矮、船帆破旧的,多是海盗的哨探船。
一艘海盗的快船发现了舰队,船上的人惊恐地回头张望,随即疯狂摇橹划桨,升起满帆,向厦门方向狂驶而去。
他们一边划,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
朝廷的水师!朝廷水师来了!
都是大船!老多老多的大船!!
喊声在海面上回荡,引起一片骚动。
厦门外海,停泊着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船只,足有数百艘。
大的是由广船、福船改装的武装商船,船身高大,甲板上架着红夷大炮、佛郎机炮,桅杆上挂着骷髅旗或黑龙旗。小的则是沿海渔船改造的快船,船舷上绑着竹排做护甲,船头装着撞角。
此时,这些海盗正围困着中左所(厦门),明军已经坚守数月,眼看粮尽援绝。
在一艘巨大的乌尾船上,郑芝龙和李魁奇正在议事。
这艘乌尾船由东莞船厂建造,全船用铁梨木打造,坚固异常,船身漆成黑色,船尾高高翘起,宛如乌鸦的尾巴,故名。甲板宽阔,可容数百人,船舱中堆满了火药、刀枪和掠来的财物。
大哥,再有三五日,岛上必定粮尽,李魁奇指着海图,兴奋地说,到时候,咱们就能……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喧闹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
一艘小船飞速驶来,船上的人扯着嗓子大喊:
朝廷水师!朝廷水师来啦!
李魁奇皱眉,不屑地冷笑:朝廷的水师?早被咱们打得落花流水,他们还敢出来?
这话说得没错。福建水师在前几次交锋中大败而归,福建总兵俞咨皋被打得丢盔弃甲,独自逃回福州,从此龟缩港内,再不敢出战。如今在福建水域,郑芝龙的船队早已称王称霸,官军闻风丧胆。
郑芝龙也摆摆手,淡定道:莫慌,先问清楚。
那小船靠了过来,一个海盗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上了乌尾船,扑通跪倒在甲板上:
老大!不好了!朝廷水师真的来啦!
李魁奇踢了他一脚:慌什么慌!水师?他们现在还能有几艘船?你怕个屁哦!
那人急得直跳脚,脸涨得通红:
哎呀!万代济!真的万代济船了!老多老多船了!都是大船!有几百艘哦!!
他边说边比划:黑压压一片,看不到边!还有红毛夷的大炮船!
什么?!
郑芝龙和李魁奇齐齐色变。
几百艘大船?明朝水师哪里还有那么多船?福建水师不是早已名存实亡了吗?
难道……朝廷把浙江的水师都调来了?
郑芝龙脸色阴沉,迅速做出判断:不能等了!立刻传令!
他大步走到船舷边,抽出腰刀,高举过头:
所有兄弟们都动起来!赶紧启航!
李魁奇也吼道:擂鼓!传令!全军备战!
咚咚咚——
战鼓声如雷,在海面上轰鸣。
刹那间,整片海域都乱了。
几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像捅了窝的马蜂,慌乱而又凶狠地动了起来。船与船之间相互碰撞,喊骂声此起彼伏。
快点快点!官军来了!
水师来了!都动起来!!
升帆!起锚!别磨蹭!
火炮推出来!把火药搬上来!
水手们赤膊上阵,拼命拉动缆绳,沉重的船锚被缓缓拉起,带起一串串海水和淤泥。风帆在桅杆上展开,发出猎猎的声响。
一群群亡命之徒,抓起刀枪,将鸟铳背在肩上,腰间别着火药筒和弹丸。他们眼中冒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既有对官军的仇恨,也有面对大战的疯狂。
有人往脸上抹锅底灰,有人解开上衣,还有人对着大海啐了口唾沫:
怕个鸟!不就是官军吗?老子见一个杀一个!
大明水师?早就是一群孬种了!
兄弟们,杀退他们,赏银十两!
将军炮、佛郎机炮被推到船舷边,黑洞洞的炮口对准外海。火药桶打开,铅弹、铁砂、碎石被装进炮膛。一箱箱弓箭、标枪堆放在甲板上。
郑芝龙站在乌尾船的最高处,遥望远方的海平线,眼神凝重:
传我命令:小船在前,大船在后,结阵而进。不要慌乱,听我号令!
李魁奇狞笑一声:
朝廷既然要来找死,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几百艘海盗船,密密麻麻,铺满海面,缓缓向外海驶去。
黑色的风帆,血红的旗帜,在海风中翻卷。
一场惊天海战,即将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