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与荷兰联合舰队,自东向西破浪而行,战舰首尾相接,绵延数里。
郑芝龙与李魁奇率领的海盗船队,从厦门港倾巢而出,从西北向东南疾驰,船帆如林,旗帜蔽日。
两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在金门岛西南海域相遇。
当对面的舰队轮廓逐渐清晰时,郑芝龙、李魁奇,以及所有的海盗们,都愣住了。
这……这是……
李魁奇手中的千里镜几乎要掉落。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海平线上,黑压压的一片船只正迎面而来。那不是他们印象中那支破败的福建水师,而是一支真正的庞大舰队——数百艘战船排列整齐,旗帜招展,阳光照在船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几乎全都是大船!
一艘艘福船高大雄伟,如同海上移动的堡垒。宽大的甲板,高耸的船楼,黑洞洞的炮口排列两侧,每一艘都透着威严与杀气。
反观海盗舰队,虽然也有数百艘船,但大半都是小船——由渔船改装的快船、舢板、小舟,在明军的大船面前,就像一群蚂蚁面对大象。
郑芝龙的乌尾船虽然也算大船,但环顾四周,己方能拿得出手的大船,数量有限,与对面相比,简直是以卵击石。
大哥……这……李魁奇声音都有些发颤。
更要命的是,在大明水师的右侧,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列洋人的夹板巨舰——那高耸的船身,层叠的火炮甲板,桅杆上飘扬的三色旗,分明是荷兰人的战舰!
荷兰人?!红毛夷什么时候跟官府搅在一起了?!
郑芝龙脸色煞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与荷兰人打了多年交道,深知那些夹板大船的厉害——火炮多,射程远,一次齐射能把一艘大船打成筛子。可现在,这些洋人竟然跟朝廷联手了!
所有的海盗也被眼前这支规模惊人的舰队吓呆了。
有人呆呆地站在甲板上,手里的刀枪垂下;有人忘记了拉帆绳,任由风帆胡乱摆动;还有人甚至吓得瘫坐在甲板上,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完了……
双方舰队越来越近。
这时,最前方的海盗船终于反应过来。
别往前冲了!会进入大炮射程的!
会被撞沉的!快躲开!
一艘接一艘的海盗船开始降帆减速,有的甚至慌忙调转船头,试图避开正面冲突。本来还算整齐的队形,瞬间变得混乱起来。
船与船相互碰撞,喊骂声此起彼伏:
瞎了你的狗眼!别撞老子的船!
快转舵!快!
妈的,谁挡在前面?!
郑芝龙在旗舰上急得跳脚,扯着嗓子大吼:
稳住!都给我稳住阵形!慌什么慌?!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混乱中。
就在海盗舰队阵脚大乱之际,大明水师突然发动了进攻。
最前方约二十艘战舰猛然加速,船帆瞬间升到最满。此时正值隆冬时节,海上刮起强劲的东北风,风力凛冽。由于风向是从右侧方吹来,福船的巨大风帆偏转了一个很大的角度,乘着侧风,如离弦之箭般向海盗船队冲来。
船头劈开波浪,激起层层白色的浪花,发出的巨响。甲板上的水兵们齐声呐喊,战鼓声隆隆作响。
与此同时,大明水师右侧的七艘荷兰战舰,迅速调整队形,排成一条笔直的纵列,随着明军战舰一起加速前进。由于是纵列航行,只有最前方的那艘战舰能够以舰首炮开火。那艘体型最庞大的米德尔堡号,因为吃水太深,船体巨大、转弯不便,没有加入纵列,而是留在明军舰队大队之中。
整个战场上,大明水师与荷兰舰队形成了一横一纵两条队列——横排的明军战舰如同一道横扫而来的铁壁,右侧纵列的荷兰战舰如同一柄锋利的长矛。
这二十艘冲在最前的明军战舰,全都是二号福船——吨位约三百余吨,虽不及一号福船和大福船那般庞大,却灵活得多,是大明水师中最常使用的主力战舰,机动灵活,火力凶猛。
每艘二号福船的舰首,都架着一门千斤大发贡——那是全舰火力最强的一门重炮,炮口直径达五寸,能发射重达十几斤的铁弹。
战舰全速前进,破浪如飞。
很快,明军舰队行驶到了距海盗舰队约二里的距离。
开火!
一声令下。舰首的炮手将烧红的铁棍,插入大炮后面的火门。
轰!轰!轰!
二十多门大发贡几乎同时怒吼,火光闪烁,浓烟滚滚。沉重的铁弹呼啸着飞出炮膛,划破长空,带着恐怖的破空声,向海盗船队砸去。
在这个距离上,火炮本无多少命中率。
但海盗的船实在太密集了——数百艘船挤成一团,首尾相接,不命中都难。
砰!砰!砰!
炮弹狠狠砸进船群。
一艘小船被铁弹直接击穿船身,木屑横飞,船体瞬间开裂,海水涌入,沉入海中。
另一艘大船的桅杆被炮弹拦腰打断,巨大的风帆轰然倒塌,砸倒一片人。
还有的炮弹没有直接命中,但落入海中激起数丈高的水柱,巨大的冲击波将周围的小船掀得左右摇晃,船上的人纷纷抓住缆绳,惊恐地尖叫。
啊——!
救命!
船要翻了!
海盗舰队也慌忙开火还击,他们也有不少的红夷大炮,轰轰声震彻海疆,火药的黑烟遮蔽了天空。
明军水师通常的战法,是舰首炮齐射几轮,然后靠近了用侧舷大将军炮连续发射,最后用喷火武器火攻,最后才是近距离火铳、火箭齐射,和跳邦进攻。
然而,就在海盗们以为明军会继续开火、发动猛攻的时候——
明军战舰竟然没有继续射击!
只见明船上旗号挥舞,那二十艘福船突然扭转风帆,船舵打满,齐齐向左转舵,改向西侧驶去。
与此同时,右侧纵列的荷兰舰队,也同步左转,船只在风帆和船舵的作用下,猛然扭转身躯,船身甚至向左倾斜了过去,巨舰在巨大向心力的作用下急速转弯,在海盗舰队阵前划出一个巨大的弧线。
郑芝龙愣住了:他们……不冲过来?
李魁奇也满脸疑惑:这是……什么打法?
由于此时吹的是东北风,急左转后的大明和荷兰舰队,已经变成了顺风航行。海风将船帆吹得鼓鼓囊囊,战舰速度骤然提升,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海面上飞驰。
左转划出弧线的荷兰舰队,此时每艘船的右侧侧舷都正对着海盗舰队。双方距离,已不足一里。
不好!
郑芝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他们是想……侧舷炮!
只见一艘艘荷兰夹板战舰,缓缓打开侧舷的炮门。
黑洞洞的炮口,一门接一门地伸了出来,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原来,横排冲锋的大明水师,只是佯攻!真正的目的,是掩护右侧荷兰舰队完成左转,让侧舷重炮对准敌人!
此刻,荷兰战舰的侧舷火炮,终于可以发挥威力了。
每艘战舰十几二十门重炮,炮口齐齐指向海盗船群。
开火!
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响彻天地。
七艘荷兰战舰,百余门重炮,齐齐怒吼。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整个海面都仿佛在颤抖。
上百枚炮弹,如同暴雨般狠狠砸进海盗船队之中!
惨叫声、爆裂声、木头碎裂声,混成一片。
数十艘海盗船被炮弹直接击中——
有的船身被炮弹打穿,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大洞,海水汹涌灌入;
有的桅杆被打断,整根桅杆连同风帆一起倒下,砸坏了甲板;
还有几艘小船,被重炮直接击沉,船体断成两截,无数船员落水,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呼救。
啊——!
救命!救命啊!
船沉了!快跳水!
海面上到处是被击碎的木屑,漂浮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海水。哀嚎声此起彼伏,惨不忍睹。
海盗们被这一轮炮击轰得魂飞魄散,许多人吓得瘫坐在甲板上,连手中的武器都掉了。
然而,荷兰战舰此时正顺风疾驰,航速极快。一轮炮击打完,舰队已经开出很远。
紧接着——
轰——!!!
第二轮开火!
又是上百枚炮弹,再度砸进海盗船群。
又是数十艘船被击中,哭爹喊娘声响彻海面。
打完这两轮,荷兰舰队已经脱离了有效射程,乘风向西南方向驶去,只留下浓烟和满海的残骸。
此时此刻,海盗舰队已经士气全无。
郑芝龙和李魁奇以及他的弟弟郑芝虎,站在旗舰上,脸色铁青,手忙脚乱。
大哥……怎么办?郑芝虎声音发颤。
逃……逃吧?有海盗头目提议。
逃了,岸上攻打厦门的弟兄们怎么办?那可是好几千人!李魁奇大喊。
那……点起火船,冲上去跟他们拼了!
拼个屁!那是送死!你没看见红毛夷的大炮吗?还没靠近就被轰成碎片了!
海盗们惊慌失措,争论不休。
郑芝龙紧握船舷,额头青筋暴起,内心天人交战——是鱼死网破,还是保存实力?
然而,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
郑芝龙发现了诡异的局势。
大明水师的剩余主力舰队,竟然没有升帆冲过来!
那剩下的一百多艘战船,不仅没有发动进攻,反而缓缓落下了船帆,甚至下了锚,停在了远处海面上,静静地注视着这边。
而那第一批冲杀过来的明军战舰,以及荷兰舰队,已经顺风驶向西南方向,越来越远。
此刻,大明舰队分成了两部分——主力舰队在东面,一部分舰队在西南面,隐隐将海盗舰队包夹在中间。但双方距离都比较远,都在交战距离之外。
战场上,突然诡异地寂静下来。
除了海盗们的哀嚎,伤员的呻吟,以及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
郑芝龙皱起眉头,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明军战舰。那些船静静地停在海上,船帆降下,炮口对准这边,却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这是……
他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官军不攻上来?
他们在等什么?
海风吹过,海面上飘散着硝烟和血腥味。
远处,大明水师的战舰如同一堵铁壁,屹立不动。
这诡异的沉寂,比刚才的炮火,更让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