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华正提笔批注着阵图的关键处。闻声抬头,便见她像只终于卸下重担的猫儿,整个人软趴趴地趴在了宽大的书案上,下巴抵着冰凉的檀木桌面,一双如宝石般耀眼的双眸望着跳跃的烛火,显得有些迷蒙。
“大致已经妥当了。”她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含糊道,“师兄,最后这些誉写归档的琐事……就交给师兄啦?”
这语气姿态,与在昆仑山时,她每每完成师尊布置的课业,便将最后的打扫整理,交换还典籍等杂事一股脑推给他的样子,分毫不差。
萧霁华笔尖一顿,抬眼望去。
灯火下,她长睫低垂,褪去了朝堂上的锋芒,只剩下全然的放松与信赖。仿佛白天那个在金殿之上大杀四方的根本不是她。
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撞了一下,一股近乎宠溺的纵容感油然而生。那些繁杂的收尾工作,此刻在他眼中也变得不那么枯燥了。
“好。”他应道,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你去旁边榻上歇一会儿,这里交给我。”
他极其自然的伸出手,将她手边那盏凉透的茶移开,换上了一杯一直温着的花茶。
“好困啊……”慕苓夕含糊的“嗯”了一声,却也没动,只是懒懒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目光没有焦点的落在虚空处,模模糊糊的想着:
这些,算什么呀。
小时候可是经常趴在父尊书案上,看着那些关乎三界气运的奏疏,听着皇兄和各方仙君争论不休,常常听睡着了呢……
思绪飘忽着,倦意袭来。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独属于师兄身上的松香和书墨的气息,混合着烛火暖融融的味道,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烛光渐渐晕开成一片黄色的光团。
她最后看到的,是师兄低垂着眼帘,正专注地为她誉写那份粮草清单的认真模样。
有师兄在,真好!
下一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她竟就保持着趴着的姿势,在这堆满了国家大事的书案旁,沉沉睡了过去。
萧霁华写完最后一笔,抬头望去,不禁失笑。
方才还指尖翻飞,核算粮草的慕丞相,此刻睡得毫无防备,脸颊压着衣袖,在这硬邦邦的书案上睡得那么娴熟。
他眼中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哪里是变化太大?分明是本色难移。
那惊才艳艳的洞察力与处理政务的娴熟能力,是她自小耳濡目染,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而这偷懒贪睡,依赖信任的一面,才是她最真实,最放松的状态。
他起身,轻轻将她抱到了屏风后的软榻之上,取过自己挂在屏风上的外袍,轻柔的披她身上,动作小心得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他重新坐回案前,继续安静地处理剩下的琐碎公务,眉宇间不见丝毫厌烦,反而流淌着宁静与满足。
……
慕苓夕这一觉睡得极沉。
过许是因为心神耗费过度,过许是因为身边气息令人安心,她竟一夜无梦。直至天光微凉,才被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声唤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自己躺在软榻上,身上还盖着师兄那件月白的外袍。
而外间,早已传来了低而清晰的交谈声。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撩开帘子向外看去。
只见萧霁华已然坐于书案之后,神情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面前站着几位身着官服,风尘仆仆的官员,正屏息凝神地听着他吩咐。
“赈灾粮对巳时必须出城,持我手令,沿途关卡不得以任何理由延误。皇家禁卫队抽调已队,专门护卫,若有宵小敢打主意,立斩不赦。”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力,与昨夜那个温柔为她披衣的师兄判若两人。
“是!丞相!”为首的将领抱拳领命,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的干脆。
“黄大人。”萧霁华目光转向另一位文官,“你携钦差印信及这份名单即刻南下,名单上所涉官员,无论品级,一律先行羁押,分开审讯。证据,自然会有人送到你手上。”
他递过去一份密封的卷宗,眼神锐利:“记住,你代表的是陛下,是国法,无需畏首畏尾。若有当地豪强或官员到胆敢阻挠,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文官接过卷宗,手甚至有些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与震撼。
这份名单之详尽,牵连之广,远超他的想象!而丞相竟在一夜之间,便将这一切梳理清晰,布局完毕!
这是何等惊人的效率与手腕!
“下官,定不辱命!”文官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应下。
慕苓夕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萧霁华条理清晰地将一道道指令发出,将庞大复杂的救灾与反腐行动拆解成一个个可执行的步骤。
人事安排,资源调配,武力保障,后续追查……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那份运筹帷幄且掌控全局的气度,已然远超一个普通的修仙者,更像是一位天生的执政者。
她心中不禁暗暗惊叹:
果然,师兄就是师兄!
在昆仑时,他便心思缜密处事公允,师尊才将山门俗务大多交予他打理。如今到了这朝堂,他的才能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
自己昨天那点表现,看似惊艳,实则更多是仗着天赋和洞察力点破关键,而真正将这些关键铺陈为一条通天道路,稳稳托起这局面的,是师兄!
他比她,更懂得如何治国,更懂得如何用人。
官员们领命而去,书房暂时恢复了安静。
萧霁华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抹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
他一抬眼,便看到了倚在门边望着他的慕苓夕。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带着刚睡醒的惺忪,更多的却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依赖。
他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温声道:“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师兄你都把活干完了,我哪儿还好意思睡?”慕苓夕走过来,很自然地拿起他手边凉掉的茶喝了一口,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对了师兄,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