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的雪越下越大，将这座城市深深覆盖。
林清风走出海登图书馆。
冷风灌进脖子，他缩了缩肩膀。
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背着双肩包的年轻人挡住了去路。
年轻人戴着厚底眼镜，头发蓬乱，手里抓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唐恩都乐咖啡。
“Leo Lin？”
年轻人的英语带着浓重的极客口音，语速很快。
林清风停下脚步，手插在口袋里，握住了那部关机的卫星电话。
由于长期在地下室和阁楼独处，他的声音有些哑：“有事？”
“我叫本·柯林斯。”年轻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出狂热的光，“象限基金。我在盘口上看到了你的‘摩斯电码’。”
林清风没有否认，只是看着他。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
十分钟后。
肯德尔广场的一家星巴克。
这里离麻省理工很近，周围全是抱着笔记本敲代码的学生。
空气里弥漫着焦苦的咖啡味。
本·柯林斯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台贴满贴纸的笔记本电脑，又拿出一叠打印得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啪”地一声拍在那个狭小的圆桌上。
“我看过你在红迪网上的帖子，也追踪了你的交易信号。”
本开门见山，手指在图表上指指点点。
“但我必须说，你的策略太冒险了。从数学角度看，这种做法风险极高。”
他调出一个复杂的3d模型图。
“这是我们‘象限’的阿尔法模型。根据现金流折现和同类药企的市盈率比对，‘光环基因’的合理估值在45美金。”
本喝了一大口咖啡，语速越来越快。
“但是，‘秃鹫资本’的做空报告引入了巨大的情绪负因子。我的算法显示，市场恐慌指数已经突破了临界值。按照现在的抛压速度，股价会在三天内跌破8美金。”
“这不合理，但这符合数学逻辑。”
本盯着林清风，神情中流露出教导的意味。
“你那种在1分钟K线上画图的行为，除了浪费手续费，改变不了任何趋势。数学不会说谎。”
林清风听完了他的分析。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餐巾纸。
“有笔吗？”
本愣了一下，递过去一支圆珠笔。
林清风在餐巾纸上画了一条线，然后画了一个圈。
“你的模型很完美。”林清风头也不抬，“包含了宏观经济、公司财报、市场情绪、波动率……”
他停下笔，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直视着本。
“但你的模型，算得出来卡特·安德森今天早上喝了几杯威士忌吗？”
本张了张嘴：“什……什么？”
“算得出来他昨晚有没有和他老婆吵架？算得出来他因为连续三年跑赢大盘，现在有多傲慢吗？”
林清风把餐巾纸推到本的面前。
纸上画的不是K线，而是一个简单的金字塔结构。
“这是‘秃鹫资本’现在的持仓结构。”
林清风用笔尖点了点金字塔的底部。
“卡特为了打压股价，卖出了大量虚值看涨期权（call）。他认为散户已经失去反抗能力，没人能把股价推上去。所以，他为了贪那点权利金，根本没有做足额的对冲保护。”
笔尖划破了餐巾纸，留下一道黑色的印记。
“对于我们要进行的这次交锋，基本面和估值毫无意义。”
“这只是一场关于‘傲慢’的赌局。”
“他赌没人敢反抗。”
林清风的声音很轻，混杂在周围学生讨论论文的嘈杂声中，却让本·柯林斯身体感到一阵寒冷。
“你的算法只看数据。我看的是人。”
本·柯林斯看着那张破了的餐巾纸。
他是麻省理工的天才博士，相信代码可以解释宇宙万物。
但对面这个落魄的东方男人，正在用一种极其原始、野蛮的逻辑，拆解着华尔街最顶级的掠食者。
“你……想怎么做？”本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没钱。”
林清风坦然说。
“我有技术，有策略，有胆子，但我没钱。”
他指了指本的电脑。
“你有钱，有通道，有全美最快的交易服务器，但你不敢赌。”
“我们合作。”
林清风身体前倾，那件廉价的旧外套上还沾着没化开的雪粒。
“借我一个账户。”
“不用多，把你基金里1%的资金权限给我。”
本的瞳孔缩了一下。
象限基金虽然是小基金，但管理规模也有两亿美金。
1%，那就是两百万美金。
“你想干什么？”本警惕地问。
“我不用这钱去拉升股价，那点钱投入其中根本无法产生任何影响。”
林清风的笔尖在餐巾纸的那个破洞上重重一戳。
“我去攻击他最薄弱的期权链节点。”
“只要在这个点位上发动攻势，他的风控系统就会自动强制他买入股票进行对冲。”
“只要他一开始买入，股价就会上涨。股价一涨，他卖出的那些看涨期权就会亏损，他的系统就会逼他买入更多股票。”
“这就叫‘伽马挤压’。”
“我要用你的这两百万，作为启动资金，击溃他的部署。”
林清风说完，向后靠在椅背上，神情恢复了不带情绪的沉静。
“如果输了，你亏损两百万。对你的基金来说，只是一个月的回撤，影响不大。”
“如果赢了……”
林清风没有说下去。
不需要说。
如果赢了，这一战将成为华尔街教科书级别的反杀案例。
“象限基金”这个名字，会一夜之间从波士顿被众人所知，影响力扩散至整个曼哈顿。
本·柯林斯看着林清风。
他是个典型的技术宅，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也就是在大学服务器上挖矿。
但他内心深处存在着一种渴望。
渴望证明那些坐在摩天大楼里、喝着陈年威士忌的老家伙们是错的。
证明他的算法，比那些人的经验更强。
林清风刚才否定了他的算法，可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他在数据里找不到的东西。
那是坚定的决心。
一种经历过生死磨砺后的坚决态度。
本·柯林斯调整呼吸，推了推眼镜。
“成交。”
他合上电脑，抓起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
“跟我来。如果你把我的钱亏光了，我就把你那个阁楼的地址发给移民局。”
……
州街155号。
象限基金的办公室不大，只有一百多平米。
地板上到处是乱拉的网线，角落里堆着几台散热风扇轰鸣的服务器，空气里全是红牛和披萨的味道。
这里与皓月资本那极尽奢华的交易大厅风格截然不同。
但在林清风眼中，这里更具有战斗的氛围。
本·柯林斯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台终端机。
“这是备用席位，直连纽交所和纳斯达克的极速通道。延迟只有3毫秒。”
他快速在键盘上输入一串复杂的指令，开通了权限。
“资金池划分好了。两百万美金。这是你能动的上限。”
“一旦亏损超过50%，风控程序会强制中断你的交易权限。”
本站在林清风身后，双手抱胸，手心全是汗。
林清风坐了下来。
这把椅子有些硬，扶手还有些晃动。
但当他的手摸到键盘的那一刻，那种熟悉的、紧密连接的感觉回来了。
不管是深水埗的网吧，还是中环的云端，亦或是这个波士顿的小作坊。
只要有键盘，有屏幕，有跳动的数字。
他就能主导一切。
屏幕亮起。
光环基因（GhG）的实时报价跳了出来。
28.05美金。
交易量依然低迷，市场缺乏生机。
林清风没有急着下单。
他打开了期权链的数据面板。
他扫过数据面板，目光定格在一处。
执行价35美金的看涨期权，未平仓合约数量高达五万张。
这正是卡特·安德森的防御缺口。
卡特卖出了这五万张期权，赌股价不会涨到35。
林清风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收盘还有两小时。
足够了。
“给我倒杯水。”林清风头也没回地说道。
本·柯林斯愣了一下，他是老板，这人是刚招来的“临时工”。
但他还是乖乖去倒了一杯水放在桌边。
林清风喝了一口，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他的手放在键盘上，不再颤抖，不再犹豫。
第一道指令，输入。
不是买入股票。
而是买入同属生物科技板块的另一只龙头股的看跌期权。
“你在干什么？”本在后面惊叫，“你要做空大盘？这和光环基因有什么关系？”
“闭嘴，看着。”
林清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他在制造假象。
如果直接攻击光环基因，卡特的监控算法会第一时间警觉。
他要先在周边市场制造混乱，让旁观者认为整个板块都要崩盘。
只有让卡特觉得“稳赢”了，觉得大势已去，卡特才会进一步放松警惕，甚至加码卖出更多的期权。
几分钟后。
生物科技板块指数EtF开始微跌。
林清风盯着屏幕角落里光环基因的盘口。
卖盘增加了。
卡特·安德森的算法在跟随板块趋势，自动加大了做空力度。
“上钩了。”
他的手指果断敲下回车键。
那一百万美金的“私房钱”，加上本给的两百万美金权限，合计三百万美金。
没有分散，没有掩饰。
直接买入光环基因下周到期、执行价30美金的看涨期权。
全部成交！
这一笔巨大的买单，一口气扫空了卖一、卖二、卖三的所有挂单。
原本死气沉沉的K线图上，突然拉出了一根笔直向上的红色竖线！
本·柯林斯倒吸一口凉气。
“你疯了！一次性梭哈？如果下一秒没跟风盘，你就死定了！”
林清风松开键盘，看着屏幕上那个剧烈跳动的数字。
“我不死。”
“死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