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却又气势凛然的帝王,与记忆中大相径庭。他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确实过于冲动和逾越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单膝跪地,垂首道: “是臣失态,越界了。请陛下恕罪。”
闻彦看着他跪下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稍纵即逝。他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伸手虚扶了一下,语气变得温和,甚至带着几分亲昵的责怪: “萧公,这又是作何?快快起来。你我不过是君臣夜谈,何罪之有?”
萧烬没有起身,依旧垂着头,声音低沉:“臣……不敢。” 他心中疑虑更深,陛下这态度转变太快,让他更加捉摸不透。
闻彦直起身,没有强求他起身,而是踱了两步,绕到萧烬身侧,声音轻飘飘地落下: “萧公迟迟不起……莫不是在怪朕?”
直接将萧烬置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不起来,就是坐实了心怀怨怼;起来,又显得刚才的请罪毫无诚意。
萧烬心头一震,猛地抬头,对上闻彦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怒气,没有指责,幽深一片
他瞬间明白了。如今的陛下,绝非他想象中的那般简单昏聩。之前的荒唐,是伪装?还是……另有隐情?
他不能再跪下去了。 “臣,不敢!”萧烬沉声应道,这一次,依言站起了身。只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闻彦看着他起身,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走回榻边坐下,慵懒地倚着靠枕,又变得漫不经心起来 “既然萧公不怪朕,那便好。”他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倦意,“北境军需之事,朕已知晓。明日便会过问。萧公一路劳顿,先回府歇息吧。”
然而,萧烬却并未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地看向榻上的闻彦,再次开口: “臣,听闻陛下已经有一段时日未上朝了。”
闻彦正准备躺下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睫,看向萧烬,似笑非笑,语气听不出喜怒: “萧公消息……倒是灵通。”
萧烬面色不变,坦然应对,甚至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话语却寸步不让: “臣不敢擅窥帝行。只是陛下,朝政乃国之根本,关乎天下民生,不可长久荒废呀。”
闻彦与他对视着,暖阁内刚刚缓和些许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片刻后,闻彦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萧烬,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摆了摆手,这次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意味: “朕乏了,退下吧。”
萧烬看着重新阖上眼眸、似乎不愿再多谈的闻彦,知道今夜只能到此为止。他深深看了一眼榻上的君王,抱拳行礼: “臣,告退。望陛下……保重龙体。”
这一次,他真正转身离开了。
听着那沉稳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闻彦才缓缓睁开眼,望着头顶华丽的帐幔,轻轻吐出一口气。
“1818,看来想当个清净的‘昏君’,也不太容易啊。”他在脑海里感叹。
“主人,这个萧烬好执着哦!不过他对‘国家’是真的很负责呢!”1818点评道。
是啊,负责。闻彦揉了揉眉心。这样一个忠心耿耿、能力出众又手握重兵的臣子,用好了是国之柱石,用不好……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原主不就是这样被篡位了嘛。
看来,明天的早朝,他是非去不可了。闻彦干脆不再去想这个头疼的问题,他扬声唤道:“来人,将朕的‘酒妃’抱来。”
殿外立刻传来内侍恭敬应答:“是~陛下!奴才这就去!”
另一边, 萧烬刚走出帝王寝宫不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匆匆的的脚步声,伴随着两名内侍压低嗓音的交谈:
“快快,可得快点儿,晚点陛下该发火了!”
“这位‘酒妃’可真是受宠,咱家还得这大半夜的去接……”
“少说些,快快去!仔细你的皮!”
两人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显然是朝着某个宫苑方向去了。
萧烬的脚步不由得顿住,挺拔的身影在宫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酒妃……?
莫不是就是那位传闻中,让陛下沉迷不已、甚至为此荒废朝政、大动干戈修建竹林的……宠妃?
而寝宫内, 内侍小心翼翼地将一团毛茸茸、睡得迷迷糊糊的黑白团子抱了进来。 “陛下,小酒殿下接到了。”
酒酒不满地哼唧了两声,在闻彦榻边蹭了蹭。闻彦笑着将它捞上床,揉了揉它软乎乎的肚子。 “还是我们酒酒乖,不像有些人,就知道气朕。”
熊猫酒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闻彦身边,很快又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闻彦心满意足地搂着暖烘烘的毛团子,准备继续他的回笼觉。
次日金銮殿上
文武百官依品级肃立,然而低垂的官帽之下,眼神却不断交汇
几位依附丞相的官员悄悄凑近,语气带着惶恐: “相爷,陛下已许久未曾临朝,今日突然召集大朝会……这,这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是呀,相爷,您若知道一二,必要护着我等呀!”另一人声音发颤,下意识地看向龙椅后方那扇紧闭的门。
又有一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惊惧:“下官听说……那位……昨儿个傍晚,回京了!带着亲卫,直接入了北大营!莫不是……”
丞相立于文官之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周遭的窃窃私语都与他无关。
直到几人围拢过来,他才微微掀开眼皮,目光扫过几人惊惶的脸,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须,声音低沉而平稳: “陛下临朝,乃是勤政之举,有何可惊?至于摄政王回京,更是为国征战凯旋,理应庆贺。诸位同僚,稍安勿躁,静候圣驾便是。”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安抚了众人,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烬一身玄色蟒袍,龙行虎步般踏入大殿。他面容冷峻,目光如电,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和身居高位的威严,瞬间将殿内那种窃窃私语的惶惑气氛压了下去。
“参见摄政王!”
“参见摄政王!”
殿内官员,无论文武,纷纷躬身行礼,声音此起彼伏,带着敬畏与忌惮。
萧烬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武官之首的位置,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丞相此时才转过身,脸上堆起笑容,迎上前几步,拱手道:“摄政王一路辛苦!此次北境大捷,扬我国威,摄政王劳苦功高啊!老夫在此恭喜王爷了!”
萧烬停下脚步,看向丞相,目光深邃,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回了一礼:“丞相过誉。守土安疆,分内之事。”
就在这时,殿内钟鼓齐鸣,司礼太监尖细悠长的声音响起: “陛下驾到——!”
所有人的心神瞬间被拉回,齐齐收敛神色,整理衣冠,面向龙椅方向,躬身垂首,屏息凝神。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