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村,猎户石老栓家。
经过一段时日的调养,阿烬的外伤已好了大半,断裂的骨头在石老栓找来的土方草药和强健的体魄支撑下,也愈合得很快。只是记忆依旧如同一团浓雾,偶尔有些破碎的、仿佛刀光剑影的画面闪过,却抓不住任何头绪,反而带来更剧烈的头痛。
他虽失了记忆,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却并未消失。力气大,身手利落,学什么都快。帮着石老栓修补屋顶、劈柴、甚至处理猎物的手法,都透着一股子远超普通猎户的精准与效率。沉默寡言的性子,也让他显得格外可靠。
这日,石老栓看着阿烬单手就将需要两人合抬的粗木梁稳稳架上房顶,又利落地用藤蔓和木楔固定,忍不住对着正在灶台边忙活的女儿石小蛮夸赞道:“啊蛮,你瞧瞧,这郎君,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比村里那些后生强多了!这气力,这架势,啧啧……”
石小蛮探头看了一眼,阳光下,阿烬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褂子,露出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臂膀,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他抿着唇,眼神专注,虽然穿着粗布衣裳,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与这小山村格格不入的强悍气息。
她脸微微一红,嘟囔道:“爹!你胡说什么呢!阿烬哥是落难了,在咱家养伤,怎么能光让人家干活!”
“我这不是夸他嘛!”石老栓呵呵笑着,扛起锄头,“得,我下地去了,阿烬啊,房顶弄好了就歇着,别累着!”
阿烬从房顶上利落地跃下,动作轻盈利落得让石老栓又暗自咋舌。他对石老栓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依旧没什么话。
石小蛮递过一碗温水,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阿烬哥,你头还疼吗?要是疼就别干了,多休息。”
阿烬接过碗,一饮而尽,摇了摇头:“不碍事。”他目光掠过院子里堆放的那些粗糙的农具和猎具,又看向远处巍峨的、覆盖着终年积雪的山脉,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干活……他似乎天生就会这些。可心底某个地方,却总觉得空落落的
“小蛮,”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这附近……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或者,村里有没有人议论……打仗、军队什么的?”
石小蛮愣了一下,想了想:“陌生人?咱们这地方偏,除了收皮货的货郎,很少来外人。至于打仗……前阵子倒是听货郎说北边狄人闹得凶,不过好像已经被朝廷的大军打退了。对了,货郎还说,朝廷好像有位很厉害的大将军,叫什么……摄政王?可惜听说追击敌人的时候出了意外,摔下悬崖……唉,真是可惜。”
摄政王……意外……悬崖……
这几个词如同闪电,猛地劈入阿烬混沌的脑海!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他身体晃了一下,手中的粗瓷碗差点脱手。
“阿烬哥!你怎么了?”石小蛮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
阿烬扶住额头,脸色有些发白,脑海中似乎有无数模糊的画面飞速闪过——铁甲、烽烟、冰冷的雪原、凌厉的箭矢、坠落时刺骨的寒风……还有一个模糊的、似乎极其重要的身影或声音,却怎么也抓不住。
“没……没事。”他勉强站稳,推开石小蛮的手,眼神却变得无比锐利,望向北方,那是货郎所说的、狄人所在的方位,也是……他坠落的地方。
夜晚,猎户小屋内油灯如豆。粗木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一盆野菜汤,几个杂粮饼子,还有一小碟咸菜。石老栓抿了一口自酿的土酒,脸上带着山里人朴实的笑容,目光在闷头吃饭的阿烬和自己女儿小蛮之间转了转:
“阿烬啊,”石老栓放下酒碗,清了清嗓子,带着热情,“你看你,身子骨也养得差不多了,人又踏实能干。虽说记不得以前的事,但老汉我看人准,你肯定不是个孬种。这黑石村虽然偏,可山好水好,人也实在。”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脸蛋已经红得像煮熟虾子、埋头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的小蛮,嘿嘿一笑: “你要婆娘不要?”
“咳咳咳——”正低头喝汤的小蛮被这句话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又羞又急,“爹!你、你胡说什么呢!”
萧烬夹菜的动作一顿,抬起眼。油灯的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向石老栓,又扫了一眼羞得不敢抬头的小蛮。
他虽失忆,脑海一片空白,连自己的名字和过往都记不清,但直觉却异常清晰——他应当是已经成亲了的。
“石叔,”萧烬放下筷子,声音低沉却带着认真,“救命之恩,阿烬永世不忘。但娶亲之事,万万不可。”
他看着石老栓疑惑的眼神,语气是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确定:“我……虽记不起前尘往事,但心底隐约觉得,自己……应当是有家室的人了。”
此话一出,石老栓和小蛮都愣住了。
“有家室了?”石老栓挠挠头,“可你身上除了那块破牌子,啥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啊……会不会是记错了?或者,家里人以为你死了?”
萧烬摇了摇头,眉心微蹙:“感觉不会错。”
“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耽搁小蛮姑娘。若我真有妻室,此刻或许正在某处盼我归去,我岂能在此另娶,负人负己?”
他看向小蛮,目光坦荡而带着歉意:“小蛮姑娘心地善良,救命之恩如同再造。阿烬日后若能恢复记忆,寻回家人,必当厚报。但婚姻大事,请恕阿烬不能从命。”
石小蛮原本羞红的脸渐渐白了,她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心里那点刚刚萌芽的少女绮思,被这番话浇灭了。是啊,阿烬哥这样的人物,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过往的,他那样笃定自己有家室……自己又怎能奢望?
石老栓叹了口气,拍了拍萧烬的肩膀:“行,老汉明白了。是我想得不周全。你有这份心,是个重情义的汉子。吃饭,吃饭!”
阿烬重新拿起筷子,沉默地咀嚼着粗淡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