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终于找到你了”,带着沉甸甸的、穿越了十几年光阴的重量,砸在苏棠的心上,让她回抱住他的手臂,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疯狂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裴琰依旧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呼吸沉重而灼热,仿佛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终于找到绿洲的旅人,贪婪地汲取着这一份失而复得的温暖与真实。他箍在她腰间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收得更紧,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像多年前那个午后一样,再次消失不见。
苏棠任由他抱着,大脑依旧一片混乱。恐惧并未完全散去,却奇异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覆盖——是得知真相后的震惊,是窥见他过往伤痕与执念后的心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细微的酸软。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以及那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看似无所不能、冷酷强大的九千岁,此刻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内里最脆弱、最偏执,也最真实的一面。
原来,他所有的异常,所有的“特殊对待”,都源于这一场跨越了十几年的寻找与执念。
不知过了多久,裴琰才缓缓抬起头。他眼底的猩红与疯狂已经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令人心悸的专注。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疼吗?”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指尖却极其轻柔地抚上她红肿的唇瓣。
苏棠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他用眼神定住。
“回答杂家。”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疼。”苏棠垂下眼睑,低声回道。手腕和嘴唇都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经历了一场怎样失控的风暴。
裴琰的眸色暗了暗,指腹在那红肿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着,带着一种近乎忏悔的力度。“杂家……失控了。”他承认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懊恼。
他松开箍住她腰肢的手,转而捧起她的脸,迫使她与他对视。
“听着,苏棠。”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从今往后,你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别的路。你是杂家的人,从十几年前那个午后开始,就是。”
他的宣告,不再是基于权势的掌控,而是基于那段无法割舍的过往,带着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宿命般的偏执。
“杂家会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他的拇指擦过她的眼角,拭去那未干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但你也休想再离开杂家的视线。你生是杂家的人,死……也是杂家的鬼。”
这话霸道至极,甚至带着一丝阴森的意味,可听在苏棠耳中,却让她一直紧绷的心弦,莫名地松动了一丝。
至少,他的“庇护”,不再仅仅是出于利用和价值,而是掺杂了……某种她无法言说,却真实存在的联系。
“那德妃……”她忍不住开口,声音还有些哽咽。德妃的威胁,依旧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动不了你。”裴琰打断她,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笃定,“杂家说过,你是杂家的软肋。动了你,就是在动杂家的命。”
他俯身,拾起地上那两块合在一起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将属于苏棠的那一半,重新塞回她的手中。
“收好。”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别再弄丢了。”
苏棠握着那半块失而复得、却又承载了太多重量的玉佩,指尖微微蜷缩。
裴琰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疯狂的男子只是她的幻觉。只有那依旧泛着血丝的眼角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回去吧。”他挥了挥手,语气平淡,“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苏棠知道,这是结束谈话的信号。她握紧玉佩,行了一礼,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裴琰忽然又叫住她。
苏棠脚步一顿,回过头。
裴琰走到书案边,拿起那对白玉兔子镇纸,递给她:“这个,也拿回去。”
苏棠接过镇纸,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杂家会让冯公公再加派一倍的人手守在漪兰殿外。”裴琰看着她,目光沉静,“没有杂家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德妃。”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苏棠明白,从此刻起,她所在的漪兰殿,将成为一个更加华丽,也更加密不透风的牢笼。一个由裴琰亲手打造,名为“守护”,实为“禁锢”的牢笼。
但奇怪的是,这一次,她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抗拒和恐惧。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这“禁锢”背后的缘由,或许是因为……在他那疯狂的占有欲之下,她确实感受到了一种扭曲的、却真实存在的“守护”。
“妾身……明白了。”她低声应道,捧着玉兔镇纸和那半块玉佩,缓缓退出了书房。
走出殿门,阳光刺目,让她有些恍惚。冯公公依旧沉默地立在门外,看到她出来,目光在她红肿的唇瓣和手中的玉佩上极快地掠过,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送苏采女回去。”裴琰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是。”冯公公躬身应下,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回漪兰殿的路上,苏棠一直沉默着。手中的玉佩和镇纸沉甸甸的,仿佛是她与裴琰之间那根无形纽带的具体化身。
她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不同了。
她不再是那个单纯被他掌控的棋子,而是与他有着深刻过往联系的、更加特殊的“所有物”。
这种关系危险而扭曲,却也在某种程度上,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是的,安全感。
尽管这安全感,是建立在一个偏执疯狂的太监首领那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之上。
回到漪兰殿,果然发现殿外的守卫增加了一倍,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稳,显然都是东厂的好手。孙管事和宫人们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棠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回到了内室。
她将玉兔镇纸放在梳妆台上,与那支白玉簪并列。然后,她拿出那半块玉佩,用一根新的、更结实的红绳系好,重新贴身戴在了脖子上。
冰凉的玉佩贴着肌肤,带来一丝清醒。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严密守护起来的庭院,心情复杂难言。
裴琰用他的方式,为她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也彻底斩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从此,她的世界,将只剩下他。
是幸,还是不幸?
苏棠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那块象征着过往的玉佩重新回到她身上时,她与裴琰的命运,已经如同那两块拼合在一起的玉佩般,紧密地纠缠在了一切,再也……无法分开。
窗外,天色渐晚。
苏棠轻轻抚摸着颈间的玉佩,眸光沉静。
既然无法挣脱,那便在这华丽的牢笼里,努力活下去吧。
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看似强大,却背负着满身伤痕与执念的……裴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