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宴上那柄突如其来的玉如意,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后宫炸开了锅。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冷宫弃妃,竟能在德妃风头最盛之时,凭借一句恰到好处的“旧事”,赢得太后当众赏赐,这无疑是对德妃权威的赤裸挑衅。
漪兰殿外看似依旧平静,但苏棠能感觉到,那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大了数倍。德妃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寿宴后的第二天,各种流言蜚语便如同瘟疫般在宫中蔓延开来。
有说苏棠狐媚惑主,不知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蛊惑了九千岁,才得以脱离冷宫;
有说她心机深沉,早就暗中投靠了太后,是太后安排在九千岁身边的眼线;
更恶毒的说法,则是影射她与裴琰有不清不楚的关系,靠着床笫之功才换得如今地位,那支白玉簪便是凭证……
这些流言编排得绘声绘色,恶毒至极,显然是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目的就是要彻底搞臭苏棠的名声,让她即便有裴琰的庇护,也难以在后宫立足。
云袖出去打听消息回来,气得眼睛都红了,却又不敢在苏棠面前多言。
苏棠却只是平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早就料到德妃会有此一招。毁掉一个女子的名声,尤其是宫妃的名声,是最常见也最有效的攻击手段。
“不必理会。”她对云袖淡淡道,“清者自清。”
她继续每日看书、习字,仿佛外界那些污言秽语与她毫无干系。她知道,在这种时候,越是反应激烈,越是正中对方下怀。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下午,孙管事脸色难看地进来禀报:“采女,内务府那边……克扣了咱们这个月的份例,说是……说是宫中用度紧张,需得紧着太后和德妃娘娘那边先来……”
克扣份例?这倒是直接而实际的打压。
苏棠看着孙管事那惶恐又带着一丝试探的眼神,知道这是德妃在试探她的底线,也是在试探裴琰的态度。
“知道了。”她语气依旧平淡,“份例少了,便节俭些用度便是。”
孙管事见她如此反应,似乎有些意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躬身退下了。
苏棠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德妃的手段,绝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各种刁难接踵而至。送来的饭菜变得粗糙冷硬,甚至偶尔能发现不干净的东西;殿内所需的炭火、蜡烛等日常用度也被以各种理由削减;连浆洗的衣物都被故意拖延或损坏……
漪兰殿的宫人们开始人心浮动,看向苏棠的眼神也带上了埋怨和不安。若非殿外还有裴琰派来的东厂守卫镇着,恐怕早就有人跑去另寻出路了。
苏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依旧不动声色。她在等,等裴琰的反应,也在等一个合适的反击时机。
裴琰那边,似乎陷入了沉默。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出面震慑,也没有对漪兰殿的窘境做出任何表示。冯公公依旧按时送来书册,却对份例被克扣等事只字不提。
苏棠心中了然。裴琰这是在逼她,逼她自己想办法应对,逼她展现出更多的“价值”。他不需要一个只会躲在他羽翼下瑟瑟发抖的“软肋”。
也好。苏棠握紧了颈间的玉佩。既然他想看,那她便让他看看。
这日,内务府派来的一个小太监,态度倨傲地将一筐明显是别人挑剩下的、带着烂叶的蔬菜扔在漪兰殿的厨房门口,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嘀咕:“……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光景!能有点吃的就不错了……”
话音未落,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是在说本宫吗?”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只见苏棠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穿着一身素净的宫装,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清亮得吓人,正冷冷地看着他。
“奴、奴才不敢!”小太监腿一软,跪倒在地。
苏棠没有理会他,目光扫过那筐烂菜叶,又看向闻声赶来的孙管事和几个宫人。
“孙管事,”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回内务府。告诉管事的公公,漪兰殿庙小,供不起这样的‘珍馐’。”
孙管事愣住了:“采女,这……这怕是不妥吧?若是惹恼了内务府,往后咱们的日子怕是更难……”
“按我说的做。”苏棠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若内务府问起,就说本宫近日胃口不佳,见不得这些污秽之物,免得冲撞了太后娘娘赏的玉如意,折了福分。”
她刻意抬出了太后赏赐的玉如意。
孙管事浑身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那筐烂菜叶被迅速抬走。
苏棠又看向地上跪着的小太监,淡淡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想要磋磨人,手段不妨再高明些。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只会辱没了她协理六宫的身份。”
小太监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连滚爬爬地跑了。
漪兰殿的宫人们看着苏棠这番雷厉风行的处置,面面相觑,眼中都带上了一丝敬畏。
苏棠没有再多言,转身回了内室。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德妃绝不会因为这点挫折就收手。
果然,第二天,更大的麻烦来了。
德妃以“整饬宫规,清查用度”为由,派了锦心姑姑带着几个掌事嬷嬷,直接闯入了漪兰殿,要进行“例行巡查”。
这分明是借机搜宫,想要找出所谓的“罪证”!
“苏采女,”锦心站在殿中,皮笑肉不笑,“德妃娘娘也是为了六宫安宁,请您行个方便,让奴婢们检查一番,也好堵住那些闲言碎语。”
她身后的几个嬷嬷眼神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云袖和漪兰殿的宫人们都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
苏棠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神色平静无波。
“锦心姑姑要查,本宫自然不敢阻拦。”她轻轻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只是,本宫这漪兰殿,乃是九千岁亲自安排居住。殿内一应物品,也多蒙九千岁赏赐。若是搜查过程中,不慎损毁了什么……恐怕姑姑,担待不起。”
她再次抬出了裴琰。
锦心脸色微变,但随即强硬道:“采女放心,奴婢们自有分寸,绝不会损坏任何物件。若是九千岁怪罪下来,自有德妃娘娘一力承担!”
说着,她一挥手,那几个嬷嬷便要开始动手。
“且慢。”苏棠忽然站起身。
她走到锦心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姑姑要查,可以。但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
“既然是德妃娘娘派来的人,代表着娘娘的颜面。”苏棠缓缓道,“搜查可以,但需得立下字据。查之前,登记在册;查之后,若有任何损毁遗失,照价赔偿,并由姑姑签字画押,以示公允。”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讽刺:“毕竟,这殿里的东西,虽不值什么钱,但好歹是九千岁的赏赐。若是莫名其妙少了什么,或者坏了什么,本宫也不好向九千岁交代。想必德妃娘娘,也不愿为此等小事,与九千岁生出嫌隙吧?”
锦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立字据?签字画押?这分明是将她们架在火上烤!若是真搜出什么还好,若是搜不出,或者过程中稍有差池,岂不是落人口实,反而成了德妃娘娘指使下人故意刁难、损毁九千岁赏赐的罪证?
这苏采女,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心思缜密了?!
锦心骑虎难下,答应不是,不答应更不是。她死死盯着苏棠,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苏棠坦然回视,眼神清澈,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冯公公那特有的、平板无波的声音:
“督主有令,传锦心姑姑即刻前往司礼监问话。”
锦心浑身一僵,脸上血色尽褪!
裴琰!他果然插手了!而且是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
苏棠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看来,姑姑有更要紧的事要办。这搜查……还要继续吗?”
锦心咬着牙,狠狠瞪了苏棠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走!”
说完,带着人灰溜溜地快步离去,连句场面话都顾不上说。
看着她们仓皇逃离的背影,漪兰殿的宫人们这才敢大口喘气,看向苏棠的目光,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敬畏。
苏棠独自站在原地,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知道,这一次,她赌赢了。
她用自己的方式,暂时击退了德妃的进攻,也向裴琰证明了她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然而,她也清楚,与德妃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裴琰……
她抬头,望向司礼监的方向。
你这次出手,是维护,还是……又一次不动声色的考校?
夜色,悄然降临。
苏棠知道,更猛烈的风暴,还在后面。
而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