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极淡的茉莉头油香气,如同投入静湖的细石,在苏棠心底漾开一圈圈冰冷的涟漪。她捏着袖口,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永嘉郡主萧令容……
裴琰深夜与她分别后,身上竟沾染了萧令容惯用的头油香气。是巧合?还是他们之间,有着她所不知道的联络?萧令容入住漪兰殿,究竟是裴琰安排来助她的“翼”,还是……另有所图,甚至是他放在她身边的一双眼睛?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翻涌,让刚刚经历夜探刺杀、尚未平复的心绪,更添一层寒意。她以为的破局之策,她以为的添翼之举,难道从一开始,就仍在裴琰更深的算计之中?
苏棠缓缓坐下,烛火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跃,映出一片幽深。她不能慌,不能自乱阵脚。越是如此,越需冷静。
她仔细回想萧令容入住后的点点滴滴。那位郡主殿下除了必要的请安与偶尔去太后宫中,几乎足不出户,对自己也始终保持着疏离而客气的态度,并未有任何逾矩或打探的举动。她带来的木牌线索也确实指向了漕帮暗舵,引出了青娘,虽遭遇伏击,但线索本身并非虚假。
若裴琰与萧令容真有密切关联,他何必多此一举,通过萧令容将线索递到她手中?他大可以自己动手清理。除非……他需要借她的手,或者借漪兰殿这个地点,来达成某种目的?亦或是,萧令容与他并非完全同心,各有盘算?
还有那场恰到好处的伏击。是针对裴琰,还是针对追查此事的她?青娘刚刚提到刘公公,杀手便至,是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柳絮阁,还是……消息本就由裴琰或萧令容故意放出,引蛇出洞,或者……借刀杀人?
思绪纷乱如麻。苏棠强迫自己停下猜测。没有证据的臆测,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迷雾。
她需要确认两件事:一,裴琰与萧令容之间究竟有无她不知道的联系;二,柳絮阁的伏击,幕后之人是谁。
接下来的几日,苏棠表现得与往常无异,对永嘉郡主依旧礼数周全,对那夜的惊险绝口不提,仿佛一切都未发生。只是暗中,她让青黛更加留意偏殿的动静,以及宫中是否有关于柳絮阁事件的零星传言。
然而,萧令容那边毫无异样,依旧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宫中亦是风平浪静,柳絮阁的命案似乎被完美地掩盖了下去,未激起半点水花。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更让人不安。
这日午后,苏棠正在窗下临帖,萧令容却罕见地主动来到正殿。
她依旧是一身素雅衣裙,神色清淡,手中却捧着一个紫砂小壶。“才人近日似乎心神不宁,可是夜间睡得不安稳?”她将小壶放在桌上,“这是我自己配的安神茶,用的都是温和药材,才人若不嫌弃,可以试试。”
苏棠心中微凛,停下笔,抬眼看向她。萧令容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真的只是出于客居的礼节关怀。
“有劳郡主挂心,臣妾只是偶感春困,并无大碍。”苏棠不动声色地谢过,示意青黛收下茶壶。
萧令容并未多留,放下茶壶便告辞了。
她走后,苏棠看着那壶安神茶,眸光微冷。是巧合,还是她察觉到了什么?这安神茶,是善意,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她吩咐青黛:“将这茶收好,暂时不要动用。”
“是。”
疑虑的种子一旦种下,看什么都觉得可疑。苏棠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中,裴琰、萧令容、皇后,甚至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德妃余孽、漕帮势力,都可能是织网的人。
她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忽然,她想起那夜在柳絮阁,裴琰击落袖箭、与刺客交手时,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对那里的环境并不陌生。而且,他带走她时,并未查看那些刺客的身份,似乎……早已知道是谁派来的?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头。
当夜,裴琰带她夜探柳絮阁,真的只是因为她“自作主张”,所以他“带她去看看”那么简单吗?有没有可能,他本就要去柳絮阁处理青娘这个线索,恰好撞上她,便顺势而为,既解决了线索,也敲打了她,甚至……利用她,演了一场戏给某些人看?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伏击的人,或许并非冲着她来,而是冲着裴琰,或者,本就是裴琰安排的“戏码”之一?而那茉莉头油的香气……是否意味着,萧令容也参与了这场“戏”的策划?毕竟,那木牌是她提供的。
想到这里,苏棠背后沁出一层冷汗。若真如此,裴琰的心机与掌控力,实在深得可怕。
她需要验证。
次日,苏棠以“感谢郡主安神茶”为由,亲自去偏殿回访。她刻意选在萧令容平日抚琴的时辰。
踏入偏殿小院,果然听到一阵清越的琴声。萧令容坐于院中海棠树下,素手调弦,神情专注。阳光透过花枝,在她月白的衣裙上投下斑驳光影,确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清贵之气。
苏棠缓步走近,目光不经意般扫过琴案旁的小几,上面放着一盏喝了一半的茶,旁边是一个打开的、造型别致的茉莉头油瓷盒。那瓷盒的样式,与宫中常见的不同,更显古朴雅致。
“郡主琴艺高超,臣妾打扰了。”苏棠含笑开口。
萧令容琴音一顿,抬眸看来,见是苏棠,微微颔首:“才人过奖。请坐。”
苏棠在她对面的石凳坐下,目光再次落在那头油瓷盒上,状似无意地赞道:“这头油瓷盒样式别致,香气也清雅,不似宫中俗物。”
萧令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语气平淡:“家中旧物罢了,用惯了。”她并未多言,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一口,显然不欲在此话题上深入。
苏棠心中却是一动。家中旧物……永嘉郡主离宫多年,端王府旧邸……裴琰与宫外势力勾结往来,并非难事。这头油若真是端王府旧物,裴琰身上沾染其香气,便多了几分可能。
她又坐了片刻,与萧令容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宫中琐事,便起身告辞。
回到正殿,苏棠心思更沉。萧令容的态度滴水不漏,但那头油瓷盒,却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傍晚时分,天际堆起浓云,闷雷隐隐,似乎又将有一场大雨。
裴琰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在漪兰殿。他今日似乎心情尚可,眉宇间少了几分平日的阴鸷,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尚膳监新做的樱桃酪,味道尚可,杂家顺路带来给娘娘尝尝。”他将食盒放在桌上,语气算得上平和。
苏棠看着他玄色衣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鼻尖似乎又萦绕起那若有似无的茉莉头油香气。她压下心头的翻涌,垂眸谢恩:“有劳提督惦记。”
裴琰走到她面前,如往常般抬手,指尖拂过她发间的白玉簪,动作自然亲昵。“娘娘近日,似乎清减了些。”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可是宫中琐事烦心?”
苏棠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恰到好处的笑意:“有提督照拂,臣妾岂会烦心?只是春日乏倦,贪睡了些。”
裴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吗?”他俯身,气息逼近,声音压低,“杂家还以为,娘娘是那夜受了惊吓,或是……心中存了什么疑虑,辗转难眠。”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所有伪装,直刺心底。
苏棠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提督说笑了。那夜有提督在,臣妾并无惊吓。至于疑虑……”她顿了顿,抬眼直视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臣妾只是好奇,那柳絮阁的刺客,提督后来可查清了来历?”
殿外一声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裴琰俊美却莫测的侧脸。
他眸色深沉如夜,指尖轻轻划过她的下颌,声音在雷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冰冷:
“娘娘觉得,那些蝼蚁的来历,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