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高,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冻结了殿内所有动作。
孙姑姑与那些嬷嬷太监们脸色骤变,齐刷刷扭头看向殿门方向。
裴琰负手立于殿门口,玄色蟒袍在灯笼火把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并未带太多随从,只身后跟着两名眼神如鹰隼的东厂档头,然而那周身散发出的、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的气势,却让皇后宫中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气势顿消。
“裴……裴提督?”孙姑姑强自镇定,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奴婢奉皇后娘娘懿旨,提审涉嫌毒害永嘉郡主的苏才人,还请提 window 督行个方便。”
“懿旨?”裴琰缓步踏入殿内,目光甚至未曾扫过苏棠,只落在孙姑姑脸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皇后娘娘协理六宫,自有权责。只是……”
他话音微顿,语气陡然转厉,凤眸之中寒光乍现:“杂家奉皇命督管东厂,协理京畿刑狱。郡主中毒一案,关系宗室,牵扯前朝,已非寻常宫闱之事。皇后娘娘未经请示圣意,便欲强行提走重要人犯,是何道理?莫非娘娘觉得,我东厂无能勘破此案?还是……急着要替什么人遮掩?”
他一句比一句尖锐,字字如刀,逼得孙姑姑额头冷汗涔涔,脸色发白。
“提督言重了!皇后娘娘绝无此意!”孙姑姑慌忙辩解,“只是此事发生在宫中,娘娘身为六宫之主,心中焦急,想尽快查明真相,以免流言纷扰,坏了宫闱清静……”
“清静?”裴琰嗤笑一声,缓步走到苏棠身前,恰好将她与皇后的人隔开,形成一种无形的庇护姿态。“杂家看,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才对。”
他侧首,目光终于落在苏棠身上,那眼神深邃难辨,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意味。“苏才人,皇后娘娘要提审你,你可有话要说?”
苏棠抬眸,对上他的视线。这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那抹不容错辨的、冰冷的维护。他来了,在她最危急的时刻,以最强势的姿态出现了。
她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并非不让她动,而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刻,由他亲自来动!他要借此机会,狠狠打压皇后的气焰,并将此案的主动权牢牢抓在手中!
“回提督,”苏棠垂下眼睫,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与坚定,“臣妾冤枉。臣妾与郡主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害她?那安神茶虽由臣妾宫中送出,但壶具乃郡主自带,茶叶亦是宫中份例,经手之人不止臣妾宫中侍女。臣妾愿接受任何查验,但求水落石出,还臣妾与郡主一个公道!”
她这番话,既撇清了自己,又将疑点引向了壶具和经手之人,暗合了裴琰之前的发现。
裴琰满意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孙姑姑,语气不容置疑:“听到了?苏才人喊冤。此案疑点重重,杂家已命东厂彻查。在真相大白之前,苏才人由东厂看管。皇后娘娘若想知道进展,杂家自会遣人禀报。至于提审——”
他声音陡然一沉,带着凛冽的杀意:“就不劳娘娘费心了。孙姑姑,请回吧。”
孙姑姑被他气势所慑,嘴唇哆嗦着,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裴琰身后那两名档头冰冷的目光逼退。她知道,今日有裴琰在此,绝无可能带走苏棠。
“既……既然提督已有决断,奴婢……奴婢这便回禀皇后娘娘。”孙姑姑咬着牙,带着人灰溜溜地退出了漪兰殿,来时的气势荡然无存。
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殿内只剩下裴琰、苏棠与两名如同影子般的档头。
气氛一时凝滞。
裴琰转过身,再次面对苏棠。他脸上的冰寒未退,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她:“杂家的话,娘娘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苏棠知道他说的是“静待,勿动”。她抬起眼,坦然回视:“提督让臣妾静待,臣妾并未踏出漪兰殿半步。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并非臣妾能控。”
裴琰盯着她,半晌,忽而冷笑一声:“倒是伶牙俐齿。”他上前一步,逼近她,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那娘娘可否告诉杂家,方才……是何人来过?”
苏棠心头一跳。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挽剑来过!东厂对漪兰殿的监控,远比她想象的严密。
是如实相告,还是隐瞒?萧令容赠予影卫令牌之事,关系重大,一旦透露,后果难料。但若隐瞒,以裴琰的多疑,恐怕……
电光火石间,苏棠已做出决定。她不能完全信任裴琰,但此刻,她需要他的力量来对抗皇后和安郡王。透露部分真相,或许能换取他更多的支持,也能试探他的态度。
“是永嘉郡主身边的宫女挽剑。”苏棠选择性地说道,“她趁乱前来,说郡主短暂苏醒,指认下毒之事与安郡王有关,让臣妾小心。”
她没有提及影卫令牌。
“安郡王?”裴琰眸色一深,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与讥诮,“果然是他。”他似乎并不意外,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棠,“郡主还说了什么?可有证据?”
苏棠摇头:“挽剑来得匆忙,只说这些便离开了。”
裴琰沉默片刻,忽道:“娘娘可知,安郡王为何要同时对郡主与你下手?”
苏棠迎上他的目光:“请提督明示。”
“因为漕运。”裴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安郡王,才是与德妃、刘德海勾结,利用漕帮暗舵走私牟利的真正主谋之一。德妃倒台,刘德海伏诛,他怕郡主与你继续追查,会将他揪出来。所以,必须先下手为强,一石二鸟。”
苏棠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裴琰亲口证实,心头仍是一震。安郡王,一个看似只会攀附皇后的庸碌宗室,竟是隐藏得最深的黑手!
“提督早已知道?”她忍不住问。
裴琰唇角微勾,那笑容冰冷而残酷:“杂家若不知,岂容他活到今日?”他抬手,冰凉的指尖再次抚上她的脸颊,这次力道轻柔,却带着更深的意味,“留着他,不过是为了钓出他背后更大的鱼。只是没想到,他如此沉不住气,竟敢将手伸到杂家眼皮底下。”
他的指尖滑到她的下颌,微微抬起她的脸,迫使她直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现在,娘娘可明白,为何要‘静待’?”
苏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那眼底翻涌的,是掌控一切的自信,也是对她“不听话”的警告。她忽然想起袖中那枚沉甸甸的令牌。裴琰知道安郡王是主谋,却在按兵不动,等待时机。那萧令容给她影卫令牌,是希望她打破裴琰的布局,抢先动手?还是另有深意?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臣妾……明白了。”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
裴琰盯着她顺从的眉眼,指腹在她细腻的皮肤上摩挲了片刻,才缓缓收回手。
“明白就好。”他转身,对那两名档头吩咐,“加派人手,守住漪兰殿。没有杂家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
“是!”
裴琰最后看了苏棠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警告、掌控,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样情绪。
“你好自为之。”
留下这句话,他再次转身离去,玄色身影融入殿外的夜色,如同来时一般突兀。
殿内重归寂静。
苏棠独自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袖中那枚冰凉的玄铁令牌。
裴琰要钓大鱼,让她静待。
萧令容给她利刃,让她小心安郡王。
而她,究竟该信谁?该如何走下一步?
窗外,夜雾弥漫,将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迷离之中。苏棠知道,表面的平静之下,真正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而她,已身在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