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的命令如同冰锥,瞬间将苏棠钉在原地。东厂番役动作迅捷,不容置疑地将青黛与其他漪兰殿宫人带走,只留下两个面无表情的番役守在殿门口,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
殿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响声,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方才还人声惶惶的漪兰殿,顷刻间死寂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血腥气与裴琰身上那冷冽的檀香,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苏棠独自站在空旷的正殿中央,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雨水疯狂敲打着琉璃瓦,汇成水柱倾泻而下,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囚禁。
她再次成了笼中鸟,网中鱼。上一次是在冷宫,无人问津;这一次,却是在风口浪尖,生死一线。
萧令容中的是什么毒?为何偏偏是在用了她回赠的安神茶之后?是有人要借她的手除掉永嘉郡主,还是要一石二鸟,将她们二人一并铲除?皇后?德妃余孽?还是……那个隐藏在漕帮暗舵之后的黑手?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冲撞,每一个都可能将她推向万劫不复。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窗边,雨水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她需要理清头绪。首先,毒绝非她所下。那么,下毒之人是如何将毒投入安神茶中的?茶叶是她库房里原有的,青黛亲手取出,紫砂壶是萧令容昨日盛安神茶送来的那个,她回赠时,只是让青黛将新茶放入壶中,注入热水……
是茶叶有问题?还是壶本身有问题?亦或是……在送去偏殿的途中被人动了手脚?
青黛!苏棠心头一紧。青黛被带去了东厂!东厂的手段……她不敢深想。裴琰会信她吗?他最后那句“否则,杂家也保不住你”,是警告,还是……一丝微妙的提醒?
想到裴琰,苏棠的心绪更加复杂。他方才拿出那头油瓷盒解释,转眼萧令容就中了毒。这巧合太过刻意。是他自导自演,敲打她的同时清理掉萧令容这个可能的不稳定因素?还是有人将计就计,连他也一并算计了进去?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永远藏着太多她看不透的东西。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点流逝,窗外雨势渐小,天色却愈发阴沉,如同墨染。殿内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孤零零地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开锁的声响。
苏棠猛地抬头,只见殿门被推开,一道玄色身影逆着门外微弱的天光走了进来,依旧是裴琰。
他周身带着雨水的湿气,脸色比之前更加冰冷,凤眸之中沉淀着化不开的墨色,让人望而生畏。他挥手屏退了守门的番役,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太医怎么说?”苏棠忍不住率先开口,声音因长久的沉默而有些干涩。
裴琰走到她面前,步履无声,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与压迫。“郡主所中之毒,名为‘相思引’。”
相思引?苏棠从未听过此毒。
“此毒罕见,由南疆几种异花炼制而成,无色无味,混入茶水中极难察觉。毒性发作缓慢,初时只觉困倦,十二个时辰后才会呕血昏迷,若三日内无解,则脏腑衰竭而亡。”裴琰声音平淡,却字字惊心。
十二个时辰……苏棠心念电转。萧令容是今日午后发作,那么下毒时间,正是在昨日她回赠安神茶之后到今日发作之前!
“毒……下在何处?”她问。
裴琰抬手,指尖夹着一片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透明碎片。“壶嘴内侧,被人用特殊手法嵌入了裹着毒囊的薄瓷,遇热水即溶。”
苏棠瞳孔骤缩。壶嘴内侧!那是极易被忽略的地方!而且是在紫砂壶本身!是萧令容自己带来的那个壶!
是萧令容自导自苦肉计?还是有人早就算准了她会回赠,提前在萧令容的壶上做了手脚?若是后者,那人对她和萧令容的动向,可谓了如指掌!
“查到这个地步,提督想必已心中有数。”苏棠抬眼,直视裴琰,“不知臣妾的侍女青黛,现在何处?”
裴琰眸色深沉,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逼近一步,玄色的衣料几乎擦过她的指尖,带来冰凉的触感。“娘娘此刻,还有心思关心一个奴婢?”
“青黛是臣妾带来的人,若她因臣妾蒙冤,臣妾难辞其咎。”苏棠不退不让。
“难辞其咎?”裴琰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他抬手,冰凉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抚上她的脸颊,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狎昵的威胁,“娘娘可知,如今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漪兰殿?有多少人等着看杂家,如何处置你这‘毒害’郡主的凶手?”
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下颌,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咫尺相对。他温热的呼吸拂在她脸上,带着雨水的微潮和一丝血腥气。
“皇后已下令彻查,宗室那边,也递了话。”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郡主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杂家,也护不住你这颗……不听话的棋子。”
棋子。他终于再次赤裸裸地撕开了这层伪装。
苏棠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几乎窒息,面上却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破碎的笑:“原来在提督心里,臣妾始终……只是一颗棋子。”
裴琰眸中风云骤起,那深不见底的墨色里翻涌起她看不懂的激烈情绪,钳住她下颌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大得让她蹙眉。
“不然呢?”他声音喑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意味,“娘娘以为,是什么?”
是什么?苏棠也想问自己。是黑暗中偶尔流露的、笨拙的温柔?是那夜雨中共乘时沉稳的心跳?还是那一个个充满占有欲、却让她心悸的吻?
或许,都只是掌控棋局的手段罢了。
她闭上眼,不再看他,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臣妾……明白了。”
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却又透着倔强的模样,裴琰眼底的戾气更盛,心头那股无名火灼烧得他几乎失控。他猛地低头,狠狠攫取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带着惩罚般的撕咬,暴戾而绝望,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两人之间那越来越深的鸿沟,以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尽数碾碎。
苏棠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任由他攻城略地,唇齿间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许久,裴琰才放开她,气息微乱,眸中暗潮汹涌,指腹用力擦过她红肿破皮的唇瓣,声音低沉而危险:“给杂家好好待着。没有杂家的允许,不准踏出漪兰殿半步!”
说完,他猛地转身,玄色衣袂划开一道决绝的弧度,大步离去。殿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如同最后的宣判。
苏棠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桌案才稳住身形。唇上的刺痛感鲜明,心中却一片冰凉。
她缓缓抬手,碰了碰自己麻木的唇角,指尖沾上一点殷红。
殿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檐角滴落的残雨,敲在石阶上,发出单调而寂寥的声响。
囚凰于笼,风雨未歇。
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