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兰殿内,烛火摇曳,将苏棠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宫墙上,如同幽魂。妆奁最底层的夹层里,那本薄册、几封密信、黑色令牌以及机关耳珰,无声地躺着,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重量。
证据在手,苏棠的心却沉甸甸地坠着,没有丝毫轻松。裴琰在密室中那短暂的停留,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鬼魅般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他到底发现她没有?若发现了,为何不当场发作?那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恐惧。
还有那“赤焰丹”……若她之前的猜测为真,那裴琰对她,从一开始就布下了最阴毒的控制。所谓的庇护,所谓的“软肋”,或许都建立在这定期发作的毒药之上。想到此,一股混杂着恶心与愤怒的寒意便从心底窜起。
她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将证据送出去。
可是,送给谁?如何送?
墨尘?听雨楼?他们看似是反抗裴琰的势力,但其底细她并不完全清楚,贸然将如此重要的证据交出,风险太大。
直接呈递皇帝?皇帝昏聩,完全被裴琰掌控,恐怕证据未到御前,她的人头就先落了地。
似乎只剩下一条路——通过李德全或者挽剑,联系他们背后的势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自从那夜浣衣局一别,挽剑再无音讯,李德全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四周皆是看似生路,实则可能是更大陷阱的路径。
正心乱如麻间,殿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苏棠心头一凛,迅速将妆奁恢复原状,深吸一口气,扬声道:“何人?”
“娘娘,是奴婢,青黛。”门外是青黛压低的声音,“曹档头让人送来了一样东西。”
曹档头?裴琰的人?苏棠心提了起来:“进来。”
青黛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长盒,神色有些不安:“娘娘,曹档头说,这是提督吩咐送来的,说是……给娘娘安神用的。”
苏棠看着那长盒,心中警铃大作。安神?在这种时候?
她示意青黛将盒子放在桌上,挥手让她退下。殿内再次只剩下她一人。
她盯着那盒子,仿佛那里面盘踞着一条毒蛇。良久,她才缓缓上前,打开了盒盖。
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也不是她预想中的毒药或威胁信,而是一卷看起来颇为古旧的画轴。
她迟疑着,将画轴取出,在桌上缓缓铺开。
当画作的全貌展现在眼前时,苏棠的呼吸猛地一滞,瞳孔骤然收缩——
这竟是一幅……《墨梅图》!
不是她想象中的任何名家之作,画风甚至有些稚拙,但那墨梅的姿态,那孤峭的枝干,那点点寒梅……竟与她之前在墨韵斋对老掌柜说的、用来接头的那幅虚构的《墨梅图》,有七八分神似!
裴琰送她这幅画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墨韵斋的事?知道了她用《墨梅图》作为暗号?这是在警告她,他对她与宫外势力的联系一清二楚?!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她手脚冰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审视这幅画。画作本身似乎并无特殊,纸张泛黄,墨迹陈旧,像是有些年头了。但裴琰绝不会无缘无故送来一幅普通的画。
她的目光在画轴上逡巡,最终落在了右侧的画轴顶端——那里,用极细的银丝,缠绕固定着一小朵……已经干枯的茉莉花!
茉莉!又是茉莉!
这朵干枯的茉莉,与之前在紫砂壶底发现的那片花瓣,何其相似!
裴琰是在用这种方式,将那条由茉莉串联起来的、隐秘的线索,再次摆到了她的面前!他是在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知道茉莉头油,知道紫砂壶的花瓣,知道她与萧令容之间的关联,甚至可能……知道听雨楼,知道墨尘!
那他知不知道她已经进了密室,拿走了证据?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
如果他知道,却依旧按兵不动,只是送来这样一幅充满暗示的画……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猫捉老鼠般的戏弄?还是……在等她做出某种选择?
苏棠看着画轴上那朵干枯的茉莉,只觉得它像一个冰冷的嘲笑,嘲笑着她的所有努力和挣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猛地将画轴卷起,丢回盒中,盖上盖子,仿佛那样就能隔绝那令人窒息的压力。
不能再犹豫了。无论裴琰有何目的,她必须尽快行动。
她想起墨尘给她的那枚机关耳珰,想起他说“紧要关头或可争取一线生机”。现在,就是紧要关头!
她需要制造一个机会,一个能将证据送出去,并且能暂时牵制住裴琰注意力的机会。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
她重新打开妆奁,取出那本至关重要的账册和密信,小心地用油纸包好。然后,她提笔,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写下了几个字:
「明夜子时,西华门外,杨柳下。」
她没有写收信人,但她相信,只要这纸条和证据能送到该送的地方,自然会有人明白。
接下来,是如何将东西送出去。曹档头送画来,意味着东厂对漪兰殿的监视有了一丝松懈(或是故意展示的松懈)?这是一个机会。
她唤来青黛,将油纸包和纸条郑重地交到她手中,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青黛,这是我能否活下去的关键。你想办法,明日借着去尚宫局领取份例的机会,将这个……交给西华门守卫队中,一个左手虎口有疤的年轻侍卫。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他,不能经过任何人转手!”
那个侍卫,是她之前几次出入西华门时,偶然注意到的一个生面孔,看起来不像东厂的人,眼神里还带着点未泯的正义感。她只能赌一把。
青黛看着苏棠眼中从未有过的决绝与恳求,重重点头,将油纸包和纸条贴身藏好:“娘娘放心,奴婢拼死也会办到!”
看着青黛离去,苏棠知道,箭已离弦。
她坐回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缓缓将那颗机关耳珰,再次小心地藏入发髻之中。
然后,她拿起那幅《墨梅图》,再次展开,看着那朵干枯的茉莉,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坚定。
裴琰,既然你已将刀递到我手中……
那便看看,这把默刃,最终会挥向何方。
夜色,在无声的博弈中,愈发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