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丫头!吃饭啦——”六婶子嘹亮而带着暖意的呼唤声从厨房门口传来,打破了院子里略显沉重的气氛。
“来啦!”我和狗蛋哥几乎是同时应声。
晚饭就摆在堂屋的方木桌上。依旧是简单的农家菜色——一盆稠稠的野菜粟米粥,一碟淋了香油的咸菜丝,还有一盘金灿灿的炒鸡蛋,显然是六婶子特意为我加的菜。但就是这样简单的饭菜,却因为围坐在一起的人,而显得格外香甜温暖。
我确实是饿极了,也累极了。从凌晨起床进山“取货”,到县城里接连与纪二叔、李掌柜周旋,再到后来惊心动魄的摆脱地痞、伪装租车……这一整天,我的精神和身体都处于高度紧张和消耗状态。此刻坐在熟悉的饭桌旁,闻着饭菜的香气,听着六婶子絮絮叨叨的关切,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浓浓的疲惫。
我默默地喝着粥,吃着菜,感觉眼皮都有些发沉。
六婶子心思细腻,自然看出了我的萎靡不振。她一边给我夹菜,一边心疼地念叨:“慢点吃,看把这孩子累的,脸都白了。”
吃完饭,我刚要起身帮忙收拾碗筷,六婶子却一把按住了我的手。“别动了,画丫头,”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疼惜,“今天从早上睁眼忙活到现在,下午在县城还……还受了惊吓,瞧你这脸色,赶紧回去歇着。这些东西让狗蛋收拾就行。”
她转头对狗蛋吩咐道:“狗蛋,你一会儿帮着画丫头,把今天新买的这些被褥、还有她日常要用的东西,都搬回她屋去。看她累得这样,让她早些歇下。明天还有得忙呢。”
狗蛋连忙点头:“哎,知道了娘。”
六婶子又转向我,拉着我的手,开始细细地叮嘱明天的事情,她的手掌粗糙而温暖,包裹着我微凉的手指:“画丫头,明天你就安心多睡会儿,早饭我给你送过去,你自己就先别开火了,啊?”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白天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寻思着你这屋子冬天没法住人,就去找了村里张老汉家的儿子说好了。他们父子几个手艺不错,人也实在。趁着这几天天气好,赶紧把你屋里的土炕给垒上,要不冬天非得冻坏了不可。还有你那厨房的灶台,我看也旧得不成样子了,长时间不用,里面说不定都堵了,干脆推倒了重新垒一个,用着也顺手放心。”
她拉着我的手,一边轻轻拍着,一边事无巨细地想着:“还有啊,你那屋的土墙,我瞧着好像有几道细缝,明天也让张大哥他们仔细看看,有没有漏暗风的地方,都得提前用泥巴糊好、加固好。这活儿可不能拖,等过了中秋,天再冷点,泥浆就容易上冻,糊上去也不牢靠,冬天风一吹,更容易开裂……”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有满满的关切和为我长远打算的周到。她说的每一件事,都是实实在在为我好的,是需要花费银钱和人情去张罗的。她不仅想到了,还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默默去为我联系好了人手。
听着她一句接一句,毫无保留地为我的安身之所操心劳力,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属于母亲的温度,我的视线一点点模糊起来。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酸又胀,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感动交织着涌上心头。
前世,我病了累了,只能自己硬扛;今生原身,更是无人问津,自生自灭。何曾有人,这样为我细致地打算过?何曾有人,这样抓着我的手,不厌其烦地叮嘱这些生活的琐碎,只为让我能过得更暖和一些,更舒服一些?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在我和她交握的手上,也滴在陈旧却擦得干净的桌面上。
六婶子正说着话,看到我掉眼泪,一下子慌了神,连忙抽出帕子要给我擦脸,语气急切又带着自责:“哎呦!怎么哭了?是不是婶子哪里说错了?还是身子不舒服?快别哭,别哭啊……”
“不是的!不是的!”我用力摇头,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我不是难过,我是……太高兴了,高兴得想哭。
我猛地从凳子上滑下去,蹲下身,将脸深深地埋进她温暖而略显粗糙的膝盖里,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汲取着这份渴望已久的母爱。眼泪瞬间浸湿了她的衣襟。
我吸了吸鼻子,用带着浓重鼻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她膝头模糊地、试探地,唤出了那个在我心底盘旋了许久,却一直不敢轻易出口的称呼:
“……娘。”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
但六婶子的身体,却在我喊出这个字的瞬间,猛地僵住了。她放在我背上准备安抚我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中。
院子里只剩下我压抑的抽泣声和厨房里狗蛋收拾碗筷的轻微水声。
过了好几秒,六婶子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到近乎颤抖的渴望,轻轻响起,生怕吓跑了我一般:“丫……丫头……你……你刚才喊我啥?能……能再喊我一声吗?”
那声音里的卑微和期盼,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同样泛红的眼眶和那不敢置信的神情,心中所有的犹豫、害怕和算计,在这一刻都被这浓烈而纯粹的情感冲击得粉碎。
我用手背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清晰而响亮地,对着她,也对着这间承载着温暖的小屋,大声地喊了出来:
“娘——!你以后就是我的亲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