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蜀,青羊观,观星阁。
此处并非露台,而是一间位于山腹静室的雅阁,四壁无窗,唯有穹顶以特殊晶石镶嵌,映照着外界真实的夜空。星河垂落,清冷的光辉透过晶石,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板上投下点点星辉,仿佛将整片宇宙微缩于此。
陈默与青玄道长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方古朴的石案,案上未设香茗,只有一团由纯粹星光与灵能凝聚的、缓缓旋转的星云虚影。这星云虚影,正实时映照着通过平衡网络传来的、西北地脉深处那个不断脉动的“暗影奇点”的模型。
奇点散发出的那种吞噬一切、否定存在的死寂与悲怆,即便隔着万千山河,仅通过能量模拟传递,也足以让阁内清冷的空气变得沉重。
陈默将“地脉针灸”后的发现,以及浩子小队遭遇能量拟态生物守护的情况,清晰扼要地陈述完毕。他没有添加任何主观的恐惧或渲染,只是将事实与数据,如同代码般冷静地铺陈在青玄道长面前。
“青玄前辈,”陈默的声音在静谧的星阁中响起,打破了沉默,“此物非石非矿,乃一规则奇点,持续吞噬、扭曲、渗漏‘虚无’。西北地脉之伤,暗影之祸,皆源于此。观其特性,近乎……宇宙本身的一道‘疤痕’,一处‘漏洞’。”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那星云虚影,直视青玄,“此物,是否便是前辈所言……‘天道有缺’之显化?”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自听闻“天道有缺”四字后,便一直萦绕于心的问题。不是试探,而是寻求印证,寻求一个能让他手中之“补丁”,找到落锤之处的基石。
青玄道长静默如渊,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那团象征着“缺陷”的星云,仿佛透过它,看到了万古之前,看到了宇宙初开时的震荡与不完美。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缥缈,却带着千钧之重: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然,若天道自身便‘不足’,又当如何?”他拂尘轻扫,指向那星云,“日月有蚀,星辰有陨,天地有倾覆之危。此非戏言,乃先贤观星测宇,洞悉之真实。宇宙并非完美无瑕之造物,其诞生之初,便带有与生俱来的‘缺憾’,或曰……‘bUG’。”
他看向陈默,目光如能洞穿灵魂:“汝等所见之奇点,非个例。或大或小,或显或隐,此类‘缺陷’遍布寰宇。如同美玉微瑕,大厦将倾前之裂痕。此乃大势,强求圆满,逆天而行,终将引动更大灾劫。故而,吾等修行,讲究顺应自然,于‘缺’中寻‘整’,于‘无’中悟‘有’,而非妄图以人力补全苍天。此乃顺天之道。”
这番话语,如同冰冷的星河之水,浇在陈默心头。他明白了青玄道长,乃至整个川蜀洞天秉持的理念——承认缺陷,适应缺陷,在缺陷的框架内寻求生存与超脱,而非去修补缺陷本身。这是一种基于宏大宇宙观的、悲观的智慧。
陈默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这双能编写代码、引导灵能、打出“补丁”的手。他想起家园在废墟中建立的灯火,想起天工集打造的精密造物,想起农社在焦土上培育出的新芽,想起星火基地在黑暗中撑起的防火墙,想起那些被“心智补丁”引导向善的流浪者……
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最终凝聚成一种无比坚定的信念。
他重新抬起头,目光不再有丝毫迷茫,清澈而坚定,如同淬炼后的精钢。
“前辈所言,乃天地至理,晚辈受教。”陈默缓缓开口,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宇宙之大,天道之浩瀚,人力确如蝼蚁,妄想补天,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升,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然而,我辈所求,从来就不是补全那浩瀚苍穹!”
他伸手指向那“暗影奇点”的星云模型,语气斩钉截铁:“天缺任它缺!宇宙有bUG,与我何干?!我辈凡人,生于斯,长于斯,只求在这片有缺陷的苍穹之下,为我们的文明,为我们所珍视的人,撑起一方能够遮风避雨、延续火种的‘屋檐’!”
“这‘屋檐’,不需要完美,不需要永恒,甚至可能粗糙、简陋!但它存在!它能在天倾西北时,为下方的人争取一线生机!能在暗影吞噬时,守护住一抹灯火!”
他的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是属于人道的、不屈的意志:“我的‘补丁’,修补的不是天道!而是我们文明生存的‘环境’!地脉淤塞,我便疏通;心智扭曲,我便引导;规则在此地产生漏洞,引来暗影,我便在此处打上‘补丁’,将漏洞堵上!我们无力改变宇宙的规则,但我们可以利用规则,甚至在被规则允许的缝隙间,建立我们自己的‘局部规则’!”
陈默站起身,对着青玄道长,也是对着这方星阁,向着冥冥中的天道,发出自己的宣言:
“ 天道有缺,任其缺。人道有愿,自建屋檐! ”
“这,就是我,以及我们‘补丁联盟’所行的……人道!”
声音在星阁内回荡,与清冷的星辉碰撞。那团代表“暗影奇点”的星云似乎都在这宣言下微微震颤。
青玄道长彻底动容。
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首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看着陈默,不再是看一个有天分的后辈,而是在看一种……全新的、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无限生机与可能性的道路。
顺应天道,是智慧。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绝对的“缺憾”下,硬生生要为文明开辟一方存续之地,这……是何等的魄力与担当?!
这不是逆天,这是在承认天缺的前提下,行尽人事!是将“补天”的宏愿,拉回到了“补眼前之天”、“补生存之天”的务实与悲壮!
良久,良久。
青玄道长缓缓起身,对着陈默,第一次,郑重地行了一个平辈论道之礼。
“善。”
“大善!”
他连说两个善字,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慨与释然。
“昔日有女娲氏炼石补青天,今朝有汝等编程建屋檐。形式迥异,其心一也。”青玄道长脸上露出了真正豁达而欣慰的笑容,“是老朽着相了。顺天者逸,逆天者劳。然,劳逸之间,谁又敢言,汝等这般‘劳’,不是另一种更伟大的‘顺’——顺乎文明延续之本心!”
他拂尘一摆,星阁穹顶的星光大放。
“陈默小友,汝之‘人道屋檐’,吾……看见了。”
这一刻,理念的隔阂彻底消融。川蜀洞天“哲”之根基,与家园“脑”之理念,完成了历史性的交汇与融合。
然而,就在这理念共鸣达到顶点的刹那——
嗡!
石案上,那团“暗影奇点”的星云模型猛地剧烈收缩,然后爆发式地膨胀了一下,散发出的死寂与悲怆波动骤然增强了数倍!甚至连星阁内的星光都为之黯淡了一瞬!
陈默手腕上的平衡手环发出刺耳的警报!
几乎是同时,来自西北浩子的紧急通讯强行切入,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与震惊:
“默哥!奇点异动!它在……它在吸收我们之前疏导地脉的能量!它醒过来了!防火墙压力急剧飙升!!”
刚刚奠定理念基础的联盟,迎来了成立后最严峻的物理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