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的,冰冷的,死寂的黑暗。
意识像沉入万丈海底的碎片,在虚无与剧痛的边界漂浮。左肩的伤口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透骨髓的阴寒,仿佛地宫深处那千年不化的死气,已经顺着血脉,侵蚀了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点微光,刺破了这厚重的黑暗。
是水声。
滴答,滴答……冰冷的水珠,不知从何处岩缝渗出,落在我的额头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却真实无比的刺激。
我猛地咳嗽起来,肺叶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湿气和硝石味道涌入鼻腔,呛得我涕泪横流。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伴随着更深的痛楚,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周师傅……他最后那决绝的、扑向老朝奉的背影,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走!带着东西走!!”
他最后的吼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带着血沫的气息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东西……
我猛地挣扎起来,不顾浑身散架般的剧痛,双手在身边胡乱摸索。触手是冰冷潮湿的岩石,身下是浅浅的、流动的冰水。这里似乎是一条地下河浅滩。
帆布包!还在!紧紧缠在我的身上,尽管浸透了水,沉甸甸的。
我颤抖着拉开拉链,伸手进去摸索。首先触到的,是那本早已不成样子的《红楼梦》,纸张湿软,几乎一碰就要碎掉。然后,是那角金龙丝绸,湿水后颜色更深沉,龙纹依旧狰狞。曾祖父的笔记本和那张丝绸地图也还在,只是字迹和线条恐怕都已模糊。
最后,我的手指触到了两样坚硬的东西——那卷银色的金属书卷,和那块深紫色的、散发着奇异幽香的木牌。周师傅在最后关头,将它们塞进了我的怀里。
我将它们掏出来,紧紧攥在手心。金属书卷冰冷刺骨,紫色木牌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润。这是曾祖父留下的最后之物,是周师傅用命换来的。
还有……玉玺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老朝奉拿到了玉玺!周师傅的牺牲,难道还是没能阻止吗?
无尽的绝望和自责如同毒蛇,噬咬着内心。
我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喘息着,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环顾四周,只有手电筒摔落时最后闪烁的那点印象,此刻周围是绝对的黑暗,唯有那“滴答”的水声,证明着时间和空间的存在。
这里是哪里?地宫崩塌后,我被冲到了这条地下河?周师傅和老朝奉他们呢?同归于尽了吗?还有那些追杀我们的人……
无数疑问得不到解答。孤独和恐惧,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被放大了无数倍。
我摸索着,试图找到手电筒,或者任何可以照明的东西。帆布包里除了那些珍贵的“破烂”,只剩下一些浸水的压缩饼干和一个瘪掉的水壶。
没有光。
我瘫坐在冰冷的浅水里,绝望地抱紧了怀中的帆布包。失去了周师傅,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光,在这不知名的地底,我还能做什么?
“走!带着东西走!”
周师傅的声音再次在脑中炸响。
对,走!必须离开这里!不能让他白白牺牲!曾祖父守护的秘密,周师傅追寻的真相,不能断送在这里!
求生的欲望,和责任的重压,逼迫着我重新站了起来。我摸索着,将金属书卷和紫色木牌小心地塞回贴身的衣物里,用湿透的帆布包紧紧绑在胸前。然后,我伸出双手,如同瞎子般,摸索着身边的岩壁,试探着脚下的水路。
水流很缓,方向不明。我只能凭着感觉,逆着水流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踝的冰水中艰难前行。
黑暗吞噬了一切,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脚下水流的触感,指尖岩石的粗糙,以及那无休无止的“滴答”声,陪伴着我在这未知的地下迷宫中跋涉。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肩膀的伤痛和体内的阴寒交替折磨着我的神经。就在我感觉体力即将耗尽,意识再次开始模糊的时候,前方极远处的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手电的,自然的……光?
那光非常微弱,灰白色的,像是从某种缝隙中透入的、外界的天光!
有出口!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我疲惫不堪的身体!我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朝着那点微光的方向奔去。
光点越来越大,从一丝缝隙,逐渐变成一条狭窄的、倾斜向上的岩石裂缝。清新的、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从裂缝外涌入,吹拂在我脸上,如同甘霖。
我用尽最后力气,手脚并用地爬上那道裂缝。裂缝外,是茂密的灌木丛和熟悉的西山夜景。天已经黑了,星月无光,但比起地底的绝对黑暗,这山间的夜,已是无比的光明和珍贵。
我瘫倒在灌木丛中,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自由的空气,浑身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逃出来了……我终于……从那个噩梦般的地宫里……逃出来了……
可是,周师傅没有。
玉玺,也没有。
我躺在冰冷的土地上,望着头顶那片被浓云遮蔽的、灰暗的天空,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失去的剧痛和巨大的茫然。
龙吟已逝。
地宫深处那最后的轰鸣,是老朝奉启动了“潜龙锁渊”,还是周师傅与他同归于尽引发的崩塌?那声仿佛来自地脉深处的龙吟,是玉玺离位引发的异象,还是这西山龙脉最后的哀鸣?
一切都不得而知。
我紧紧攥着胸前衣物下那硬质的金属书卷和紫色木牌。曾祖父林慕轩留下的最后之物,“或可助你决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而我又该何去何从?带着这些烫手的山芋,躲避不知是否还在的追杀,去寻找一个渺茫的答案?
远处,西山在夜色中沉默着,如同一个巨大的、埋葬了太多秘密的坟墓。
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我闭上眼睛,周师傅最后的脸庞,和那方流转着宝光的传国玉玺,在脑海中交替浮现。
故事,似乎结束了。
又或者,这仅仅是另一个更加凶险、更加迷惘的……开始。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