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的路,与来时截然不同。
不再有深入骨髓的亡命奔逃之感,不再有阴寒蚀骨的步步紧逼。脚步踏在覆盖着薄霜的黑冰之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在这片恢复了死寂的冰原上传出很远。
我沿着白山山脉的余脉向南而行。凭借着与星湖核心那丝玄妙的联系,以及对这片土地能量脉络更深的理解,我选择的路径避开了那些潜藏着古老危险与暴戾气息的区域。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温和的星辉力场,将外界那足以冻裂灵魂的寂灭寒意隔绝了大半,只余下清冷的空气拂面,反而让人精神清明。
体内,真气如溪流般潺潺流转,虽未完全恢复至巅峰,却纯净而充满韧性,带着一丝阳钥本源的温润特性,所过之处,经脉莹润,此前激战留下的诸多暗伤都在被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精神力更是前所未有的饱满凝练,感知范围扩大了数倍,冰原上细微的能量流动,远处风雪的低语,甚至脚下冻土深处沉睡的脉动,都清晰地映照在心湖之中。
这是一种质的蜕变。
我一边行走,一边默默体悟着这种变化,熟悉着新增的力量。指尖偶尔萦绕起一缕淡金色的星辉,随心念变幻着形态,温暖而纯粹,与这片冰原的基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共存,仿佛它本就是这极端环境中孕育出的另一极。
怀中的“白山冰魄”传来稳定而舒适的凉意,那内蕴的一点金星与我的气息隐隐交融。它不再仅仅是一件外物,更像是一个坐标,一个与脚下这片土地、与那星湖核心保持联系的媒介。
数日后,我已远远离开了星陨之湖盆地的范围,重新进入了那片广袤无垠的黑冰原。回头望去,连绵的白山如同匍匐的巨兽,沉默地守护着深处的秘密。脑海中那强烈的牵引感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化作了一种背景般的、温暖的存在感,我知道,只要我需要,随时可以尝试重新建立更深的连接,但那意味着可能暴露星湖的位置,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
当前的首要目标,是离开北地,找到安全的所在,厘清思绪,规划下一步。
“观星殿”此次损失不小,三位长老无功而返,甚至可能受了些暗伤,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再有同等规模的追击。但他们绝不会放弃。我需要了解外界的情势,了解“观星殿”更多的信息,以及……探寻曾祖父林慕轩是否还留下了其他的线索。
他当年将《星枢衍阵图”和《镇龙木”留给我,指引我前往圣山,最终抵达星陨之湖,这一切绝非偶然。这背后,必然有着更深层的布局。那枚引动一切的秘钥,如今又在何处?它与星湖,与“观星殿”寻找的“门”,又有何关联?
思绪纷杂间,我忽然心念一动,停下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的冰面上,出现了一行足迹。
不是我的,也并非兽类的爪印。那足迹深浅不一,步伐凌乱,似乎主人受伤不轻,而且……是新的,就在这一两日内留下。
我眉头微蹙,精神力如水银般向前蔓延而去。很快,便在数百丈外的一处背风冰坳里,感知到了一缕极其微弱、奄奄一息的气息。
是人类的气息,而且……似乎并无“观星殿”那特有的星辰波动。
是其他的探险者?还是……北地原本的住民?
我略一沉吟,收敛了自身大部分气息,只维持着必要的防护,悄然向那冰坳靠近。
靠近之后,看得更加清楚。那是一个蜷缩在冰坳最深处的人影,身上裹着厚厚的、早已被冰碴染成灰白色的兽皮,头发胡须纠结,看不清面容,只能从体态隐约判断出是个男子。他身边放着一根磨得光滑的骨杖,身旁散落着几个空瘪的皮囊和些许冻硬的肉干碎屑。
他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生命之火如同风中之烛。
我蹲下身,仔细感应。他体内并无星辰之力,也没有修炼过高深功法的迹象,只有一股近乎枯竭的、源自肉身本身的气血在艰难维系。他是被活活冻饿至此的。
是了,这片死亡冰原,除了“观星殿”那等拥有特殊手段的存在,以及我这般身负机缘(或厄运)之人,寻常人根本难以深入至此。他能走到这里,已是奇迹,但也走到了尽头。
我伸出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触手一片冰寒,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
救,还是不救?
在此地遇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本身便带着风险。
但看着他濒死的模样,想到巨狼,想到那些被冻结在星脉壁中的先驱,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觉悄然浮现。
我叹了口气。终究无法坐视一条生命在眼前如此消逝。
心念微动,一缕极其细微、温和的淡金色星辉自指尖渗出,缓缓渡入他近乎冻结的经脉之中。这并非攻击性的力量,而是蕴含着阳钥本源一丝生机的滋养之力,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星辉入体,他冰冷的身躯微微一颤,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仿佛被注入了一滴灯油,虽然依旧微弱,却稳定了下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但并未醒来。
这点星辉足以吊住他的性命,但想要恢复,还需要食物和温暖。
我将他背起,他的身体轻得惊人。然后,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距离此处最近的一处可能有小型庇护所或资源点的方位走去。
既然决定救人,便送佛送到西。
风雪依旧,冰原无垠。
只是这一次,归途上不再只有我孤独的身影。
肩头背负的重量,似乎也提醒着我,重新踏入的,终究是那个纷扰复杂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