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了燕窝的第二天,卫小娘的早饭就出了岔子。
小桃端着食盒回来时,眼圈红红的,手里只攥着两个干硬的白面馒头,连点咸菜都没有。“姑娘,厨房说……说小厨房的份例用完了,今日就只剩这个了。”
盛明兰正在给卫小娘剥橘子,闻言指尖一顿,橘子皮裂开的纹路像极了她此刻心头绷起的弦。她抬眼看向小桃,这丫鬟虽胆小,却最是忠厚,断不会撒谎。
“份例用完了?”她把橘子瓣放进卫小娘手里,声音平得听不出情绪,“昨日刚领的月钱,怎么偏巧今日就用完了?是哪个说的?”
“是李妈妈,”小桃吸了吸鼻子,“她说……她说林姨娘院里的姐姐们要用新料子做衣裳,先挪了咱们小厨房的份例去采买,还说……还说小娘怀着身孕,吃些清淡的正好。”
“清淡?”盛明兰嗤笑一声,将手里的橘子皮扔进碟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看是想让我娘和七郎喝西北风去。”
卫小娘忙拉她的手:“明儿,算了,不过是一顿饭,我不饿……”
“娘,这不是一顿饭的事。”盛明兰反手握住卫小娘的手,她的手纤细温热,却带着挥之不去的虚弱。“今日她们敢克扣吃食,明日就敢在炭火上动手脚,后日说不定连过冬的棉衣都敢短了去。您怀着身孕,哪一样能将就?”
她站起身,拍了拍小桃的肩:“去,把前几个月的份例账册找出来,就是上次周管家送来的那本,记得带上。”
小桃一愣:“姑娘要账册做什么?”
“去讨个公道。”盛明兰理了理身上的半旧襦裙,虽料子普通,却被她穿出了几分挺直的风骨,“总不能让她们当咱们是软柿子,想捏就捏。”
卫小娘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心头又惊又暖。这孩子自昨日起,像是突然开了窍,眼神里的锐利和果敢,竟比府里的大姑娘还要厉害些。
林姨娘的院子在东边的跨院,此刻正热闹。她新得了盛紘赏的一对玉镯,正让丫鬟们围着看新鲜,连带着院里的婆子都得了些碎银子,一个个眉开眼笑的。
“姨娘这镯子真好看,衬得您手腕跟玉似的。”一个穿绿衣的丫鬟嘴甜,凑上前帮林噙霜理了理鬓发。
林噙霜用帕子掩着嘴笑,眼波流转间尽是得意:“不过是老爷疼我罢了。说起来,卫小娘那边今日的份例可送了?”
旁边的李妈妈忙回话:“回姨娘,按您的意思,只给了两个馒头。那卫小娘性子软,定不敢多说什么。”
“那就好,”林噙霜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镯子,“省下来的钱,正好给墨儿做件新的湖蓝色比甲,她前日还跟我念叨呢。”
话音刚落,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怒喝:“省我的份例,给你的女儿做衣裳?林姨娘好大的脸面!”
众人回头,只见盛明兰牵着小桃,正站在月亮门边。她个子不高,却仰着头,眼神像淬了冰,小桃手里还捧着个蓝布包着的册子,显然是来者不善。
林噙霜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又柔声道:“是六姑娘啊,怎么跑这儿来了?是不是小厨房的人怠慢了你?快进来坐,姨娘让丫鬟给你拿些果子。”
“不必了。”盛明兰径直往里走,小桃赶紧跟上,怀里的账册被她抱得紧紧的。院里的丫鬟婆子想拦,被盛明兰一个眼刀扫过去,竟莫名地不敢动了——这眼神,太吓人了,哪里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姨娘说笑了,谁敢怠慢您院里的人?”盛明兰站定在林噙霜面前,仰头看着她,“倒是我们小娘,怀着七郎,连口热粥都喝不上,只能啃干硬的馒头。李妈妈说,是姨娘把我们的份例挪去给墨兰姐姐做衣裳了?”
林噙霜脸上的笑容淡了,语气也沉了些:“六姑娘这话就难听了,不过是小厨房一时周转不开,怎就扯到墨儿身上了?再说,你小娘怀着身孕,吃些清淡的确实好。”
“清淡?”盛明兰突然提高了声音,院里的下人都吓了一跳,“我娘的份例,是老太太和大太太亲自定下的,每日一荤一素一汤,外加两个细面馒头。怎么到了姨娘这儿,就变成‘清淡’的白面硬馒头了?”
她从林噙霜的丫鬟手里抢过账册,“哗啦”一声翻开,指着上面的字迹:“这是周管家记的账,上个月领了三斗米、两斤肉、十斤菜,这个月刚领了一半,怎么就‘周转不开’了?”
林噙霜的脸色有些难看,强撑着道:“不过是些琐碎账目,许是记错了……”
“记错了?”盛明兰突然把账册“啪”地一声摔在林噙霜面前的矮几上,账本散开,纸页翻飞,像是在无声地控诉。“姨娘当盛府是你家开的?想挪谁的份例就挪谁的?我娘怀着七郎,是盛家的香火,你敢苛待?”
她的声音又急又厉,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我倒是要去问问老太太和大太太,是不是姨娘觉得我小娘好欺负,就敢克扣她的份例,是不是盼着我小娘和七郎有个三长两短,你好扶正?!”
“你胡说什么!”林噙霜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扶正”这两个字,是她心里最大的忌讳,也是最不能被盛紘知道的心思。这小丫头片子,怎么敢说出来?
院里的下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六姑娘,竟然敢这么跟林姨娘说话,还戳中了最痛的地方。李妈妈想上前呵斥,却被盛明兰一个眼神逼退——那眼神里的戾气,像极了传闻中宫里发怒的贵人,让人从心底发怵。
“我胡说?”盛明兰冷笑,“那姨娘敢让周管家来对质吗?敢让老太太查一查这个月的份例去向吗?”
她上前一步,凑近林噙霜,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姨娘,我知道你得老爷疼,可你别忘了,我小娘怀着的是盛家的儿子。若是七郎有什么好歹,别说扶正,你能不能在盛府待下去,都是个问题。”
林噙霜被她逼得后退一步,看着眼前这个眼神锐利、言辞犀利的小姑娘,突然觉得有些陌生。这真的是那个唯唯诺诺的盛明兰吗?怎么像是换了个人?
“你……”林噙霜想说什么,却被盛明兰打断。
“今日的事,我可以不告诉老太太。”盛明兰站直身子,恢复了平静,“但从现在起,我小娘的份例,一分一毫都不能少。每日的饭菜,我会让小桃亲自去厨房盯着,若是再出半点差错……”
她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比任何狠话都管用。
“还有,”她瞥了一眼桌上的玉镯,“这些不义之财,姨娘戴着,就不怕硌得慌?”
说完,她转身就走,小桃赶紧抱起账册跟上。两人走出院门,盛明兰才微微松了口气——后宅争斗,果然和宫里一样,先声夺人总是没错的。
林噙霜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李妈妈忙上前:“姨娘,这六姑娘也太放肆了!要不要……”
“闭嘴!”林噙霜喝住她,眼神阴鸷,“这丫头不对劲,先别惹她。去,让厨房把今日的份例补上,亲自给卫小娘送去,再多炖只老母鸡。”
李妈妈愣了:“姨娘,就这么算了?”
“算了?”林噙霜抚摸着腕上的玉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日方长,我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多久。”
而另一边,小桃跟着盛明兰往回走,一路都忍不住咋舌:“姑娘,您刚才太厉害了!林姨娘的脸都白了!”
盛明兰脚步不停,淡淡道:“厉害有什么用?得让她们真的怕了才行。”
刚走到月亮门,就见一个穿青布衣裳的婆子鬼鬼祟祟地往林姨娘院里张望,见她们过来,慌忙低下头想走。
盛明兰认出她是大太太院里的张婆子,心里一动,故意提高了声音:“小桃,回去跟小娘说,林姨娘说了,以后咱们的份例再也不会少了,还特意炖了老母鸡呢。”
张婆子的脚步顿了顿,飞快地瞥了她们一眼,匆匆走了。
小桃不解:“姑娘,您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盛明兰笑了笑:“有些话,总得让该听见的人听见才行。大太太平日里看着不管事,心里可亮堂着呢。有她盯着,林姨娘想再动手脚,就得掂量掂量了。”
她前世在宫里,最擅长的就是借势。如今盛府后宅,王若弗虽蠢钝,却最恨林噙霜得宠,把这话传到她耳朵里,保管能让林噙霜安分几日。
回到院里,卫小娘正坐立不安地等着,见她们回来,赶紧迎上来:“怎么样了?没跟林姨娘闹得太僵吧?”
“娘放心,没事了。”盛明兰扶着她坐下,“厨房等会儿就送吃的来,还有老母鸡呢。”
卫小娘看着女儿笃定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明儿,你以后……还是少惹事吧,咱们在府里,安稳最重要。”
“娘,安稳不是等来的,是争来的。”盛明兰握住她的手,眼神明亮,“您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您和七郎。”
正说着,小厨房的人就送来了食盒,四菜一汤,果然丰盛,还有一只炖得酥烂的老母鸡。送菜的丫鬟低着头,不敢看她们,放下食盒就匆匆走了。
小桃高兴地打开食盒:“姑娘,真的有老母鸡!”
盛明兰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却没动筷子。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林噙霜绝不会善罢甘休,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了。
但她年世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盛府这潭水,既然她来了,就得搅一搅。
她拿起筷子,给卫小娘夹了块鸡肉:“娘,快吃吧,补补身子。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那些魑魅魍魉。”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盛明兰的脸上,映出她眼底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锐利。
这盛府的后宅,她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