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嬷嬷一句“甚好”,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盛府每个角落。
王若弗听闻后,对着刘妈妈啧啧称奇:“没想到六丫头竟有这等见识!倒是比她四姐姐强多了。” 她虽不喜卫小娘,但更厌恶林噙霜,见墨兰吃瘪,心头莫名畅快。
刘妈妈却提醒道:“大娘子,六姑娘风头太盛,怕是会惹人眼红。四姑娘那边,林姨娘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王若弗哼了一声:“她自己女儿不争气,还能怪谁?” 话虽如此,心里却也留了意。
林栖阁内,气氛已是冰点。墨兰哭得眼睛红肿,伏在林噙霜膝上:“小娘,我……我是不是真的很差?为什么孔嬷嬷总是夸她?我明明那么努力了!”
林噙霜心疼地搂着女儿,眼神却冷得像冰:“我的墨儿自然是最好的!是那孔嬷嬷偏心,是盛明兰诡计多端!” 她咬着牙,“这才几天,她就把你压得死死的,若再让她这么得意下去,这盛家还有我们母女的立足之地吗?”
周雪娘在一旁低声道:“姨娘,六姑娘如今有老太太护着,卫小娘也得了主君几分青眼,风头正劲,硬碰硬恐怕……”
“我知道!”林噙霜打断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硬碰硬,那就让她自己出错!年少得意,最容易忘形!我就不信,她能一直这么‘完美’下去!” 一个恶毒的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形。
寿安堂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晚间,老太太挥退了下人,只留明兰在身边。她看着神色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慵懒的明兰,缓缓开口:“今日在孔嬷嬷面前,你表现得很出色。”
明兰正拿着一把小银剪,细心修剪着一盆兰草的枯叶,闻言头也未抬,语气平淡:“祖母说过,该学的时候要学好。”
老太太凝视着她:“学得好是本事,但懂得何时收敛,是更大的本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近日风头太盛,可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林栖阁那边,怕是把你看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咔嚓一声,明兰剪掉了一截稍长的叶片。她放下银剪,抬起眼,那双酷似年世兰的凤眸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沉静覆盖。
“祖母的意思,孙女儿明白。”她语气依旧平静,心底却有一丝属于年世兰的不甘和桀骜在翻涌。藏拙?她年世兰何曾需要藏拙!在年家,在王府,在皇宫,她从来都是最耀眼、最跋扈的那个,何须看人脸色?何须收敛锋芒?
可……她现在是盛明兰。一个五品官的庶女,上有嫡母压制,下有宠妾环伺,还有一个需要她庇护的生母和幼弟。不再是那个有整个年家作为底气,可以肆意妄为的年世兰了。
这身份的转变,这几年她一直在适应,但骨子里的骄傲,岂是那么容易磨平的?她可以为了目的暂时隐忍,可以学习规矩礼仪,可以与人虚与委蛇,但让她像真正的明兰那样一味谨小慎微、装傻充愣,她做不到,也不屑去做!
老太太看出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挣扎,心中了然。这孩子,终究不是池中之物。她放缓了语气:“并非让你一味退缩。只是,刀子砍向出头的椽子。有些风头,让给别人出,未必是坏事。譬如你四姐姐,她如今求表现心切,你何不成全她?”
明兰眸光微动,瞬间明白了老太太的深意。是啊,她何必事事争先,去当那靶子?让墨兰去出风头,去承受各方的关注和压力,她只需在关键时刻显露真章即可。这不仅是藏拙,更是……捧杀。
一抹属于华妃的、带着几分算计和冷厉的笑意在她唇角极快地掠过。“祖母教诲的是。孙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接下来的日子,孔嬷嬷的教导依旧严格,内容也愈发深入,涉及管家、理账、人情往来等更实际的层面。
墨兰铆足了劲,几乎不眠不休地背诵孔嬷嬷讲的每一条规矩,每一个案例,力求在问答和模拟情境中表现得完美无缺。她甚至私下打听了孔嬷嬷的喜好,投其所好。
而明兰则悄然改变了策略。她依旧听得认真,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每每给出惊艳的回答。有时孔嬷嬷提问,她会稍微迟疑,回答得中规中矩,虽不出错,却也再无之前的锋芒。偶尔,她甚至会“不小心”在礼仪细节上出现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小疏漏,被孔嬷嬷点出后,便乖巧认错,立刻改正。
孔嬷嬷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这细微的变化?她私下对老太太道:“你这六孙女,真是个妙人。懂得审时度势,能进能退,这份心智,远超其龄。”
老太太但笑不语。
墨兰却将明兰的“退步”视为自己的机会,愈发得意张扬。在练习插花时,她故意将自己的作品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侃侃而谈花道精髓;在学习理账时,她抢着回答,将账目算得又快又准,眼角眉梢都带着压过明兰的畅快。
如兰看得直撇嘴,私下对明兰抱怨:“六妹妹,你瞧四姐姐那样子,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你最近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她觉得明兰不如之前灵光了。
明兰只是笑笑,拈起一块糕点塞到如兰嘴里:“五姐姐多吃点,操心多了容易饿。”
齐衡也察觉到了明兰的变化。下学时,他寻了个机会,关切地问:“六妹妹近日在嬷嬷跟前似乎有些沉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明兰抬眼,看着眼前少年真诚担忧的眼眸,心中并无波澜,只疏离而礼貌地回道:“劳小公爷挂心,并无难处。只是深感自身不足,还需潜心学习,不敢妄言。”
她这般谦逊低调,反而让齐衡觉得她沉静如水,温婉如玉,比之前那个偶尔露出锐气的六妹妹,更添了几分让人怜惜的气质。
林噙霜见墨兰渐渐得了孔嬷嬷几句“尚可”、“有进步”的评价,而明兰似乎沉寂下去,心中大喜,只道是明兰江郎才尽,或是被自己暗中“诅咒”见了效。她加紧在盛紘面前为墨兰说好话,暗示墨兰如何刻苦用功,得了孔嬷嬷青眼。
盛紘忙于公务,对后宅女儿们的细微变化并不深知,只听林噙霜说得真切,又见墨兰确实仪态愈发端庄,便也信了几分,偶尔夸赞墨兰两句。
这一切,明兰都冷眼看着。她按捺住骨子里那份属于年世兰的、想要将所有对手踩在脚下的冲动,耐心地扮演着一个“努力但天资稍逊”的庶女。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她的锋芒,终有一日会彻底展露,但绝不是现在,不是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她的“显露”价值最大化的时机。而在这之前,让墨兰和林噙霜再得意一会儿,也无妨。毕竟,爬得越高,摔得才越痛。这道理,她年世兰在紫禁城,早已领略得淋漓尽致。
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仍在涌动。明兰的“藏拙”,并未让林噙霜完全放下戒心,反而让她觉得,是时候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一个足以让明兰和卫小娘彻底失宠,甚至身败名裂的计划。她看着窗外渐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