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倒台后的盛府,表面平静下暗流涌动,而学堂的日子依旧照常。只是少了墨兰刻意营造的“才女”氛围,如兰依旧懵懂,明兰愈发沉静,倒是让庄学究觉得清净了不少。
齐衡敏锐地察觉到了盛府后宅的变化,也愈发清晰地感受到明兰身上那种与其他闺秀截然不同的气质。她不像墨兰那般汲汲营营,不像如兰那般天真外露,她沉静得像一汪深潭,偶尔泛起的波澜下,是令人心惊的透彻与……一种他无法形容的疏离。
这种疏离,非是欲擒故纵,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的漠然。这让他心中那份朦胧的好感,逐渐变得清晰而迫切。他想知道,那屏障之后,究竟是怎样一个灵魂。
这日下学,天色尚早。齐衡见明兰独自带着丫鬟往寿安堂方向走去,似乎是故意避开了与如兰同行。他心下一动,快步跟了上去,在通往寿安堂的抄手游廊拐角处,拦住了她的去路。
“六妹妹。”齐衡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明兰停下脚步,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小公爷有何指教?”
廊下微风拂过,吹动她鬓角的碎发,夕阳的金辉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却丝毫未能融化她眼底的清冷。
齐衡看着她这般模样,准备好的说辞竟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鼓足勇气,上前一步,低声道:“六妹妹,我……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明兰微微蹙眉,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小公爷,此处虽僻静,但终究是内宅,你我单独叙话,于礼不合。若有指教,不妨明日学堂再说。” 她语气疏离,带着明确的拒绝。
齐衡见她如此,心中更急,也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并非学问之事!是……是关于你我之事!”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明兰,“六妹妹,我知我此言唐突,但……但我心仪于你,已久矣。”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连旁边的小桃都惊得张大了嘴巴,翠微则立刻警惕地扫视四周,确保无人窥探。
明兰(年世兰)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但那并非是少女听到表白时的羞涩或惊喜,而是一种……混杂着了然、嘲讽和一丝疲惫的复杂情绪。又来了。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所谓的真心,她听得还少吗?
她并未如寻常女子般羞怯低头,反而直直地迎上齐衡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冷静:“小公爷,慎言。您身份尊贵,此言若传出去,于您不过是少年风流,于我,却是灭顶之灾。”
齐衡见她如此反应,心中一沉,急忙道:“六妹妹,我是真心的!我定会禀明父母,三媒六聘,风风光光迎你过门!我齐衡此生,绝不负你!”
“真心?”明兰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小公爷,您可知‘真心’二字,有多重?它抵得过门第之见吗?抵得过郡主娘娘的期望吗?抵得过这汴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吗?”
她每问一句,便向前逼近一步,明明身高不及齐衡,那通身的气势却迫得齐衡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我盛明兰,不过是五品翰林之女,还是庶出。小公爷您是天上的云,我是地底的泥,云泥之别,岂可同日而语?”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齐衡心上,“您今日的‘真心’,或许不假。可以后呢?当您面对父母压力,面对世俗眼光,面对更合适、门第更高的贵女时,这份‘真心’,又能维持多久?”
齐衡脸色发白,急切地辩解:“不!不会的!我母亲她……她终会明白的!我……”
“小公爷!”明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不必再说了。您的心意,我承受不起,也不敢承受。我盛明兰此生,不求大富大贵,但求问心无愧,安稳度日。齐国公府的门楣太高,我高攀不上,也不想高攀。”
她顿了顿,看着齐衡那受伤而又难以置信的眼神,心中并无半分动摇,反而升起一股属于年世兰的、近乎残忍的清醒。当年雍正对她,何尝没有过“真心”?可结果呢?冷宫、绝望、一头撞死的凄惨!
“人心易变,誓言轻贱。”她缓缓吐出这八个字,带着看透世情的凉薄,“小公爷,您就当今日从未见过我,从未说过这些话。从此以后,您是您,我是我,各自安好,便是最好。”
说完,她不再看齐衡瞬间苍白的脸,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转身便走,步履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六妹妹!”齐衡在她身后不甘地低唤,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明兰脚步未停,只有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翠微,今日之事,若有一字泄露,我唯你是问。”
“是,姑娘。”翠微肃容应下,紧紧跟上。
齐衡独自站在原地,望着明兰消失在游廊尽头的背影,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充满了孤寂与失落。他满腔的热忱和真心,在她面前,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她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却也让他无法反驳。
门第、母亲、世俗……这些都是横亘在他面前的现实。他真的有把握,为了她,对抗这一切吗?
明兰回到寿安堂,神色如常地给老太太请安,陪她用晚饭,仿佛方才那场足以让任何闺阁女子心潮澎湃的表白从未发生过。
老太太何等精明,见她眉眼间比平日更冷清几分,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却也不点破,只闲话家常。
直到夜深人静,明兰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才允许那一丝属于年世兰的、深藏的疲惫和讥诮流露出来。
齐衡?不过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少年郎,他的喜欢,纯粹却也脆弱。她早已不是那个会为了一句“真心”就飞蛾扑火的年世兰了。这一世,她只想牢牢抓住能抓在手里的东西——权力、地位、能庇护家人的能力。至于情爱……不过是镜花水月,可有可无的点缀罢了。
她抚摸着腕上卫小娘给的那只普通玉镯,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冰冷。齐衡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死路,她绝不会走。她的未来,要靠自己一步步挣出来!
而齐衡失魂落魄地回到齐国公府,辗转反侧,明兰那句“人心易变,誓言轻贱”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与她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身份的门第,还有她那颗仿佛历经千帆、早已冷却的心。
这一夜,盛家六姑娘与小公爷之间尚未开始便已结束的情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却也在某些人心中,激起了难以平复的波澜。消息虽被翠微死死按住,但齐衡接连几日的失魂落魄,却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新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