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盛府新宅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晓雾中,盛紘下朝后便径直来了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盛老太太正端着白瓷盏慢悠悠地用着早膳,见盛紘进来,眼皮也未抬一下,只淡淡道:“来了?坐吧。”
盛紘恭敬地在下首坐了,斟酌着开口:“母亲昨日歇得可好?这新宅子若有哪里不合心意,儿子立刻让人去改。”
“我这把老骨头,哪里都一样。”老太太放下茶盏,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倒是孩子们,初来汴京,规矩礼数更不能落下。尤其是姑娘们,得有个稳重的人时时提点着。”
盛紘心下一动,立刻接话:“母亲说的是。儿子正有此意。墨兰那孩子性子虽柔了些,但最是聪慧好学,若能养在母亲跟前,得您亲自教导,那是她天大的福分。” 他想着,林噙霜昨夜在他耳边软语哀求了半宿,总归是心疼长枫和墨兰的前程。
老太太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弯了弯,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没接盛紘的话茬,反而问道:“昨日码头,我瞧见顾家二郎又来了?”
盛紘一愣,没想到母亲会问起这个,忙道:“是,顾二公子是来寻长柏的,也……顺道打了个招呼。”
“哦?”老太太目光如炬,扫向盛紘,“我怎听说,他还特意给六丫头带了酥糖,又被那丫头毫不留情地驳了回去?”
盛紘额上微微见汗,解释道:“明兰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顾二公子,儿子回头定好好说她。”
“说她?”老太太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我瞧着她驳得好!咱们盛家虽不如顾家显赫,却也没有上赶着巴结的道理。女孩儿家,就该有点傲骨,知道分寸,晓得什么该接,什么不该接。这点,六丫头就做得极好。”
盛紘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老太太不再看他,自顾自说道:“我年纪大了,喜欢清静,但也怕太清静了冷得慌。墨兰性子像她小娘,太过绵软,养在我跟前,只怕闷坏了她,也闷坏了我。”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院落,看到南院那个正在教幼弟识字的身影。
“倒是六丫头明兰,性子爽利,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护着她小娘和弟弟时,那眼神,那手段,不像个孩子,倒像……像只护崽的小豹子。”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笑意,“我瞧着,就很好。把她养在我跟前吧,我们这一老一小,想必能处得来。”
盛紘彻底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老太太竟会亲自点名要养那个平日里不声不响,一开口就能气死人的六丫头!“母亲,明兰她……她性子是否太过跳脱了些?只怕扰了您的清静……”
“跳脱?”老太太挑眉,“我瞧是鲜活!总比那些表面温顺,背地里尽耍小聪明的好。就这么定了,你去跟卫氏说一声,今日就把明兰的东西搬过来,就住我西梢间的暖阁。”
老太太语气不容置疑,盛紘张了张嘴,终究不敢违逆,只得躬身应下:“是,儿子遵命。”
消息传到林栖阁,简直如同炸开了一个惊雷。
“什么?!老太太要养那个小贱人?!”林噙霜猛地从绣墩上站起,姣好的面容因惊怒而扭曲,手中原本捧着的汝窑茶盅“啪”地一声被她狠狠掼在地上,瞬间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角也浑然不觉。
“姨娘息怒啊!”周雪娘连忙上前安抚,却被林噙霜一把推开。
“凭什么?!我的墨儿哪里不如那个卫小娘生的贱蹄子?!墨儿知书达理,温柔娴静,哪一点配不上她老太太教养?她竟然选了个粗野无状的丫头!”林噙霜胸口剧烈起伏,气得浑身发抖,“定是那死丫头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巴结上了老太太!我就知道,自打她落水醒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处处与我作对!”
她想起之前克扣卫小娘份例被盛明兰当面摔账本,想起码头船上盛明兰毫不客气地把墨兰拽下马车,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原本指望墨兰能养在老太太名下,将来议亲也能多个筹码,压王若弗和如兰一头,如今这算盘全落空了!还是败在她最瞧不上的卫小娘母女手里!
墨兰坐在一旁,早已红了眼眶,拿着帕子默默垂泪,哽咽道:“小娘,是女儿不好,不得祖母欢心……”
“胡说!我的墨儿是最好的!”林噙霜一把搂过女儿,心疼不已,眼中却闪烁着怨毒的光,“盛明兰!你且等着,别以为有老太太撑腰就能飞上枝头!这盛家的天,还没变呢!咱们走着瞧!”
与此同时,南院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卫小娘听闻消息,先是难以置信,随即便是满满的担忧。她拉着盛明兰的手,眼圈微红:“明儿,老太太跟前规矩大,你……你这性子,万一冲撞了可如何是好?不如……不如我去求求主君,就说你年纪小,离不开我……”
“娘,”盛明兰反握住卫小娘的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这是好事。祖母是盛家最尊贵的人,能得她教养,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您放心,我知道分寸,定会好好孝顺祖母,不会给您和七郎丢脸。”
她心里门儿清。老太太此举,既是赏识,也是庇护。在这汴京盛家,有了老太太这棵大树,她护卫小娘和长榕,对付林噙霜之流,才能更有底气。至于规矩?她年世兰什么阵仗没见过?紫禁城的规矩比这盛家后宅大上千百倍!
小桃和丹橘已经开始欢天喜地地收拾东西。盛明兰看着窗外渐渐高升的日头,嘴角勾起一抹属于年世兰的、带着几分傲然和笃定的笑容。
汴京盛家的后宅,她盛明兰(年世兰),正式登台了。林噙霜,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尽管放马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