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榕昏迷了整整五日。
这五日,如意阁内药味不散,卫小娘几乎寸步不离,眼睛哭得肿如核桃。
盛纮、王氏、长柏乃至老太太都时常过来探望,面色沉重。
明兰虽因身子不便不能常来,但也日日派人询问,各种珍贵药材如流水般送入林栖阁。
第五日黄昏,在薛大夫又一次施针灌药后,长榕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榕哥儿!你醒了?!”卫小娘喜极而泣,扑到床边。
盛纮等人闻讯也立刻赶来。
长榕眼神初时有些迷茫,随即恢复了清明。
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酷似卫小娘的清澈眼眸里,却并无孩童大病初醒的懵懂脆弱,反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娘……”他声音微弱,却清晰,“父亲,母亲,祖母……让你们担心了。”
他没有哭闹,没有喊疼,第一句话竟是告慰亲人。这份镇定,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怔。
盛纮看着他,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这孩子,经此大难,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王氏抹着眼泪,“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长榕轻轻摇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卫小娘憔悴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愧疚:“儿子不孝,让小娘受累了。”
卫小娘握着他的手,只是流泪,说不出话。
薛大夫仔细诊脉后,松了口气:“毒性已去大半,但伤了肺腑根基,需得仔细调养一两年,切忌劳累忧思。”
众人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消息传到澄园,明兰也长长舒了口气,立刻吩咐准备更温和的补品送去。
几日后,长榕精神稍好,能靠着引枕坐一会儿了。明兰趁着天气好,回盛府探望。
她走进如意阁时,长榕正捧着一本书安静地看着,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侧脸沉静,那神态竟有几分长柏年少时的影子,但眉宇间又比长柏多了几分属于少年的灵动。
“姐姐。”见明兰进来,长榕放下书,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明兰坐到床边,仔细打量他,心疼道:“瘦了许多。可要好好将养,莫要再让娘亲和姐姐担心了。”
长榕点头:“姐姐放心,榕儿记下了。”他顿了顿,看向明兰,眼神清澈而认真,“姐姐,那日……多谢你。”
明兰知他指的是自己连夜回府、调兵围府、揪出真凶之事,微微一笑:“傻孩子,跟姐姐还客气什么。只是……”她语气转为严肃,“经此一事,你需得明白,人心险恶,即便在家中,亦不可不防。”
长榕沉默片刻,低声道:“榕儿明白。那点心……本是祖母的。”
他一句话,点破了关键。这孩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明兰心中暗叹,她这弟弟,果然不凡。既有长柏的沉稳心性,又不失少年人的敏锐。
“康家那边……”长榕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父亲和大哥,是如何处置的?”
明兰将报官、康姨母入狱、盛家与康家决裂之事简单说了。
长榕听完,并无太多情绪波动,只淡淡道:“善恶有报,理应如此。”那语气,全然不像是一个孩子。
他又问:“姐姐,我听闻……朝中近来似乎不太平,太后娘娘与官家……侯爷姐夫他……”
明兰心中一动,没想到他卧床养病,竟还关心着朝局和侯府。她斟酌着说道:“朝中之事,自有大人们操心。你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努力进学。唯有自身立得住,将来才能庇护想庇护的人,不做那待宰的羔羊。”
长榕认真地点点头:“姐姐教诲的是。榕儿定当用功。”
正说着,外面传来蓉姐儿和娴姐儿的声音,她们也来看望小舅舅了。
长榕见到两个外甥女,脸上才露出些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真切笑容。
蓉姐儿叽叽喳喳说着府里的趣事,娴姐儿则细声问长榕可还有哪里不适。长榕耐心应答,言语间竟还能指点蓉姐儿一两句诗文,逗得娴姐儿掩嘴轻笑。
明兰在一旁看着,心中感慨万千。长榕这孩子,沉稳时似小大人,与同龄人相处时又不失活泼,心思缜密却又胸怀坦荡,假以时日,必非池中之物。
又过了半月,长榕已能下床慢慢行走。
这日,盛纮考较他功课,怕他卧病日久生疏了。没想到长榕对答如流,甚至对一些经义有了自己独特的见解,虽略显稚嫩,却思路清晰,令盛纮惊喜不已。
“好!好!我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盛纮捻须大笑,多日来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
连一向严肃的长柏,看着这个幼弟,眼中也露出了赞赏之色。
王氏更是欢喜,对着刘妈妈连连道:“榕哥儿真是个有造化的!瞧着比柏哥儿小时候还灵透些!”
盛老太太得知,也欣慰不已,吩咐房嬷嬷:“告诉卫氏,好生照顾榕哥儿,需要什么,只管来我这里取。这孩子,是个好的。”
如意阁内,卫小娘看着儿子一日好过一日,精神气色也渐渐恢复,脸上终于有了真心的笑容。
长榕的苏醒和显露的聪慧沉稳,如同给笼罩在阴影下的盛家注入了一股清泉,冲淡了因康姨母下毒带来的晦暗与恐慌。
然而,明兰知道,盛家的危机并未完全解除。康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太后那边更是虎视眈眈。长榕的聪慧是好事,但也意味着他将来要面对的风浪可能会更多。
她抚着越来越明显的孕肚,看着在庭院中由丫鬟扶着慢慢散步的长榕,眼神温柔而坚定。无论如何,她都会护着这个家,护着这些她在乎的人。
只是,风暴来临前,往往是最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