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温泉别庄,坐落于西山脚下,环境清幽,林木掩映。沈惊鸿抵达时,已是暮色四合。庄头早已得了消息,带着一众仆役恭敬迎候。表面上,一切如常,只是寻常的嫡小姐来此静养。
沈惊鸿入住的主院名为“栖云苑”,是别庄最雅致安静的所在,引了温泉水入户,氤氲的热气常年不散。她挥退多余仆从,只留司棋、揽月在内伺候。
“小姐,都安排妥当了。”司棋低声回禀,眼神锐利,“冷锋带着人已经就位,庄子内外所有关键位置都在我们掌控之中。柳姨娘派来‘护送’的那两个婆子,也被安排在了最远的客院,有人盯着,绝无可能窥探到栖云苑的动静。”
沈惊鸿颔首,褪下披风,露出里面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哪里还有半分病弱之态。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山庄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的温泉流水声。
“柳氏的人,最快也要等到子时之后才会动手。”沈惊鸿声音平静,“吩咐下去,前半夜让大家轮流休息,养精蓄锐。后半夜,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是。”揽月应道,随即又有些迟疑,“小姐,那幽冥阁主陆公子……您今日派人送去那封信,他若真的来了落霞坡,却发现并无‘惊喜’,会不会……”
沈惊鸿唇角微弯,带着一丝玩味:“他若连这点耐心和判断都没有,也不配做幽冥阁主了。我信上只言‘有惊喜相赠,静候君临’,并未言明是何惊喜,也未限定必须是他亲至。他若足够聪明,自会明白这并非一次简单的邀约,更像是一次……试探。他若不来,或是只派下属前来,都无妨。我们当下的首要之敌,是柳氏。”
她转身,目光扫过屋内两个心腹丫鬟:“记住,今晚之事,关乎我的清誉,更关乎后续能否彻底扳倒柳氏,不容有失。我们要让柳氏派来的人,有来无回,还要让他们成为指证柳氏的铁证!”
“奴婢明白!”司棋和揽月齐声应道,神色肃然。
夜色渐深,栖云苑内灯火早早熄了,仿佛主人已然安寝。然而在暗处,数双眼睛正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冷锋如同暗夜中的鹰隼,隐在一棵高大的古树枝桠间,整个人与树影融为一体,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他带来的几名“惊鸿卫”好手,也各自潜伏在墙角、假山后、乃至屋顶的阴影里,构成了一张无形的警戒网。
子时刚过,别庄外围果然传来了细微的动静。两个黑影如同狸猫般翻过院墙,落地无声。他们显然对别庄的布局颇为熟悉,避开寻常的巡逻路线,径直朝着栖云苑的方向摸来。
暗处的冷锋打了个手势,示意手下稍安勿躁,放其进入内圈。
那两个黑影身手矫健,显然受过训练,并非普通毛贼。他们一路潜行,很快便接近了栖云苑。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支细长的竹管,看那形状,正是用来吹送迷香的工具。另一人则警惕地望风。
就在那人即将把竹管插入窗缝的瞬间,异变陡生!
数道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几枚乌黑的袖箭从不同角度射向那两个黑影!望风之人反应极快,一个懒驴打滚避开,而那手持竹管者则被一枚袖箭精准地射中了手腕,竹管“啪”地落地。
“有埋伏!”中箭那人忍痛低吼。
霎时间,数道黑影从暗处扑出,刀光闪烁,直取两名入侵者。这两人虽有些功夫,但在冷锋率领的“惊鸿卫”精锐面前,根本不够看。不过几招之间,便被制服在地,卸了下巴,防止他们咬毒自尽。
整个过程中,栖云苑主屋依旧静悄悄的,仿佛未被惊扰分毫。
司棋和揽月从暗处走出,上前检查。揽月捡起那支竹管,凑到鼻尖轻轻一嗅,脸色顿变:“小姐料事如神,果然是‘幻梦引’!”她又从被制服的两人身上搜出了火折子、一小包备用迷药,以及一块能证明他们来自京城某家不起眼武馆的腰牌——这显然是柳氏为了撇清关系而做的伪装。
“押下去,分开仔细审问。”司棋冷声吩咐。
“不必审了。”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惊鸿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月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面容清丽绝伦,眼神却冰冷如霜。“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的卒子,知道的有限。撬开他们的嘴,无非是得到‘受柳姨娘指使’之类的供词,柳氏大可反咬一口,说是我们屈打成招,构陷于她。”
她走到那两名被按在地上的刺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柳氏许了你们什么好处?钱财?还是帮你们摆平了什么事端?”
那两人眼神闪烁,紧闭着嘴,因被卸了下巴,也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沈惊鸿也不在意,淡淡道:“你们可知,此行无论成败,你们都已是弃子。成功了,柳氏为防事情泄露,必会杀你们灭口。失败了,你们便是构陷国公府嫡女的铁证,更是死路一条。”
她的话如同冰锥,刺入两人心底。他们眼中终于露出了彻底的恐慌。
“现在,我给你们一条生路。”沈惊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乖乖配合我演完这场戏,指认幕后主使。我保你们家人无恙,并可送你们远离京城,隐姓埋名,重新生活。”
两人对视一眼,挣扎片刻,最终颓然地点了点头。他们不傻,知道此刻唯有听从这位沈大小姐,才有一线生机。
沈惊鸿示意惊鸿卫将人带下去看管起来。她看着被揽月拿在手中的那支装有“幻梦引”的竹管,眸光深邃。
“小姐,刺客已擒,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司棋问道。
“戏,才刚演到一半。”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柳氏此刻,想必正在府中翘首以盼,等着‘好消息’传来吧?那我们……便给她送一个‘好消息’回去。”
她低声对司棋吩咐了几句。司棋先是愕然,随即了然,领命而去。
不久后,一只信鸽从别庄悄然飞出,朝着京城镇国公府的方向而去。信鸽腿上绑着的细小竹管内,是一张简单的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事已成,速来。”
这自然是沈惊鸿模仿刺客口吻,发给柳氏的“捷报”。
发出假消息后,沈惊鸿并未放松。她知道,柳氏接到消息后,绝不会亲自前来,必定会派一个心腹之人前来“验收成果”,并处理后续。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知晓内情最多,也是柳氏最信任的人——比如,她身边那个姓钱的心腹嬷嬷。
“安排好‘现场’,我们要恭候钱嬷嬷的大驾。”沈惊鸿吩咐揽月,“将那‘幻梦引’点上少许,务必让屋内留有痕迹,但又不能太重。再去寻个与那赵管事身形相似的护卫,换上赵管事的衣服,捆了塞在厢房。”
“是!”揽月心领神会,立刻去安排。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最是黑暗沉寂。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别庄后门。一个穿着深色斗篷、兜帽遮面的身影,在两名健壮仆妇的陪同下,鬼鬼祟祟地下了车,敲响了后门。
门应声而开,开门的是个低眉顺眼的粗使婆子(实为惊鸿卫伪装),低声道:“嬷嬷来了,里面都安排好了。”
那兜帽身影微微颔首,快步走入,正是柳氏身边最得力的钱嬷嬷。她心中既兴奋又有些不安,只要坐实了沈惊鸿的丑事,她们母女在府中的地位就将彻底稳固。
引路的婆子将她带至栖云苑主屋外,屋内隐约传来一股异样的甜香,正是“幻梦引”残留的气息。钱嬷嬷心中大定,示意一名仆妇守在门口,自己带着另一人推门而入。
屋内没有点灯,借着微弱的晨曦,可见床榻帷幔低垂,地上似乎散落着男子的衣袍(提前布置好的)。钱嬷嬷心中狂喜,快步上前,一把掀开帷幔,口中已然准备好了斥责之词:“好你个不知廉耻的……”
话音戛然而止。
帷幔之后,床榻之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团凌乱的锦被。
钱嬷嬷心头猛地一沉,暗道不好,转身欲走。
然而,已经晚了。
“咔嚓”一声,房门被从外面关上、落锁。原本昏暗的屋内,瞬间亮起数盏灯烛,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沈惊鸿好整以暇地坐在窗边的玫瑰椅上,司棋和揽月侍立两旁。冷锋抱着臂,面无表情地堵在门口。而刚才引路的婆子和守在门口的仆妇,早已被悄无声息地制住。
“钱嬷嬷,深夜来访,所为何事?”沈惊鸿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闲适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钱嬷嬷脸色煞白,浑身抖如筛糠,强自镇定道:“大、大小姐……老奴……老奴是奉柳姨娘之命,前来探望小姐病情……”
“哦?探望病情?”沈惊鸿轻笑一声,放下茶盏,眸光倏地转冷,“需要带着迷香刺客前来探望?需要在这凌晨时分,鬼鬼祟祟潜入我的寝室‘探望’?钱嬷嬷,你这探望的方式,可真是别致得很啊!”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面无人色的钱嬷嬷:“还是说,你是来看我身败名裂的好戏的?可惜,让你失望了。”
沈惊鸿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柳氏构陷嫡女,手段卑劣,证据确凿。你,就是最好的人证!”
钱嬷嬷腿一软,瘫倒在地,知道大势已去。
窗外,天色已微微泛白,黎明将至。这一场暗夜里的博弈,胜负已分。沈惊鸿站在晨曦微光中,身影挺拔,她知道,带着钱嬷嬷和那两个刺客回到镇国公府,等待柳氏的,将是一场雷霆风暴。而她,已然做好了掀起这场风暴的全部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