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过后,京城的夜空格外澄澈,星子点点,月华如练。
沈惊鸿自白云观归来后,并未立刻歇下。她屏退左右,只留含珠在屋内伺候,自己则坐在窗前,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小姐,可是在忧心张太医暴毙一事?”含珠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轻声问道。
沈惊鸿接过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清冷的眉眼:“张太医死得太巧了。我们刚查到他和萧彻、赵四有联系,他就‘突发急病’死了。这背后灭口之人,手脚倒是利落。”
“是三殿下……”含珠猜测道。
沈惊鸿摇头,眸色深沉:“不像萧景渊的手笔。他若动手,会更隐秘,不会留下‘暴毙’这么引人注目的痕迹。这更像是……另一股势力在浑水摸鱼,或者说,是在帮萧彻扫清尾巴。”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让冷月进来。”
片刻后,一身夜行衣的冷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内。
“小姐。”
“张太医的府邸,今夜可有人去探查过?”沈惊鸿问道。
冷月回道:“我们的人一直暗中监视着。戌时三刻,有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张府后巷停留了片刻,下来一个披着斗篷的人,身形纤细,像是女子,进了府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出来了。我们的人试图跟踪,但那马车在城中绕了几圈,最终消失在城南的巷弄里。”
“女子?”沈惊鸿指尖一顿,“可能看出是哪家的人?”
“对方很警惕,未能看清面容。但马车离去时,车轮上沾着些许独特的红褐色泥土,那种土质,京城只有城西的百花巷和……太医院后身的药圃附近才有。”冷月补充道。
“太医院……”沈惊鸿眼中锐光一闪,“看来,我们这位对手,比想象中更沉不住气。张太医刚死,就急着去他府上找东西。”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快速勾勒出几味药材:“张太医负责北疆药材调配,他手中必然有与萧彻往来,以及记录药材问题的真账本。对方去找的,很可能就是这个。冷月,你带上两个身手最好的惊鸿卫,再探张府,重点查他的书房、卧房暗格,看看有无夹层、密室。记住,要快,而且要留下别人已经搜查过的痕迹。”
“是!”冷月领命,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含珠有些担忧:“小姐,既然对方已经去过,恐怕账本早已被取走了。”
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未必。若真取走了,何必只停留一炷香?张太医为人谨慎,藏东西的地方绝不会轻易被找到。对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要么是没找到,要么是确认东西不在明处。我们现在去,或许还能捡个漏。”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在月光下摇曳的海棠花影,心中思绪翻涌。萧彻、柳姨娘、太医院的神秘女子……这几方势力盘根错节,但并非铁板一块。张太医的死,或许正是一个打破僵局的契机。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芙蓉院。
柳姨娘挥退了所有丫鬟,独自坐在昏暗的烛光下,脸色苍白,手中紧紧攥着一方丝帕。钱婆子被发卖,她在府中如同断了一臂。更让她心惊的是,沈惊鸿如今展现出的手段,与从前那个懦弱愚钝的嫡女判若两人。
“她一定知道了什么……”柳姨娘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不能再留她了。”
这时,窗棂被极轻地叩响了三下。
柳姨娘神色一紧,快步走到窗边,低声道:“谁?”
“姨娘,是我。”窗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子声音。
柳姨娘打开窗户,一个穿着府中二等丫鬟服饰,面容普通的女子敏捷地翻了进来。若是沈惊鸿在此,定能认出,这是在她惊鸿院小厨房负责采买的丫鬟,春草。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是说过无事不要主动联系我吗?”柳姨娘厉声低斥,但眼神中却带着急切。
春草福了一礼,急声道:“姨娘恕罪,实在是有紧急情况。今日小姐从白云观回来后,召了冷月姑娘进屋密谈许久,随后冷月姑娘就带着两个人出府了,行踪很是隐秘。奴婢还偷听到司棋和含珠姐姐低声说什么‘张太医’、‘账本’……”
“什么?!”柳姨娘浑身一颤,险些站不稳,“她……她竟然查到了张太医!”
春草继续道:“姨娘,小姐如今这般厉害,钱妈妈的事恐怕只是个开始。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柳姨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中闪过决绝:“一不做二不休!你继续盯紧惊鸿院,特别是沈惊鸿的饮食起居。那边……七殿下前两日不是刚送来那东西吗?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她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极小药包,递给春草:“找机会,下在她的茶水里。记住,要慢性的,看起来像旧疾复发的那种。”
春草颤抖着手接过药包,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姨娘,这……这可是弑主……”
“怕什么!”柳姨娘掐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只要做得干净,谁又能查到我们头上?事成之后,我保你一家老小富贵,否则……”她未尽之语中的威胁,让春草打了个寒噤。
“奴婢……奴婢知道了。”春草将药包死死攥在手心,仓皇离去。
柳姨娘看着重新关上的窗户,眼神阴鸷。沈惊鸿,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挡了我和薇儿的路!
张府,书房。
冷月带着两名惊鸿卫,如同暗夜中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已被官府贴了封条的张太医府邸。府内一片死寂,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腐败气息。
书房内书籍散落,显然已经被人翻动过。冷月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书架、桌案、墙壁……她按照沈惊鸿的提示,仔细敲击着每一块地砖和墙板。
突然,她的手指在书架后方一块看似寻常的墙板上停顿了一下。声音有细微的空响。她示意同伴警戒,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墙板的边缘,终于在一个极其隐蔽的榫卯接口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机括。
轻轻一按,“咔哒”一声轻响,墙板向内弹开一条缝隙,露出一个仅能容纳一卷书册的暗格。
暗格里,果然放着一本蓝皮封面的账册。
冷月心中一喜,正要取出,耳朵忽然一动,低喝道:“有人来了!撤!”
三人反应极快,立刻从原路退出书房,隐匿在屋外的阴影中。几乎就在他们藏好的瞬间,两道黑影如同轻烟般掠入书房,目标明确地直扑那个刚刚被打开的暗格。
看到暗格已空,其中一人低骂一声:“来迟一步!东西被人拿走了!”
另一人沉声道:“搜!他们可能还没走远!”
冷月屏住呼吸,对同伴打了个手势。三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狸猫般翻过高墙,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
惊鸿院。
沈惊鸿尚未就寝,正在灯下翻阅一本前朝医典。窗棂微响,冷月带着一身夜露归来,双手奉上那本蓝皮账册。
“小姐,幸不辱命。我们刚得手,另一批人也到了,看样子也是冲着这账本去的。”
沈惊鸿接过账册,快速翻看起来。上面清晰地记录了张太医近年来经手的特殊药材往来,其中多次提到“七殿下府赵管事”,所涉金额巨大,更有几处用朱笔小字标注了“北疆特供”、“药性微调”等字样,时间点正好与前世北疆将士出现异常伤亡的时间吻合。
“果然是他。”沈惊鸿合上账册,眼中寒芒毕露。这账本,是扳倒萧彻的第一步铁证!
“小姐,跟踪我们的人,身手路数不像是皇室暗卫,倒像是……江湖手段。”冷月补充道。
“江湖手段?”沈惊鸿微微蹙眉。除了幽冥阁,还有哪股江湖势力插手其中?是敌是友?
她将账本谨慎收好,对冷月道:“今夜辛苦了。张府那边,官府明日便会正式介入,这些线索暂时够了。接下来,我们要盯紧柳姨娘和那个春草。”
“小姐知道春草是眼线?”
沈惊鸿淡淡一笑:“从一开始就知道。留着她,不过是为了看看柳姨娘究竟想玩什么把戏。现在看来,她是狗急跳墙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取出一枚寻常的银簪,递给冷月:“明日找个机会,把这簪子‘不小心’掉在春草必经的路上。她若心中有鬼,必定会设法检查,而这簪子上的‘香粉’,足够让她安分几天了。”
那香粉是墨先生特制的迷药,无色无味,接触皮肤后能让人四肢酸软、精神萎靡数日,却查不出病因。
“是。”冷月接过银簪。
沈惊鸿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风雨欲来。既然他们都出手了,我们也不能闲着。通知墨先生,可以开始对柳姨娘娘家那边施压了。还有,给三殿下递个消息,就说……他要的‘东风’,我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