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布下的棋子,在京城这盘大棋上开始悄然发挥作用。
首先是士林清议。关于苏家把持漕运、抬高运价、盘剥寒门学子的议论,不知从何处而起,却如同春风野火,迅速在国子监、各大书院以及文人雅集间流传开来。更有那等激愤的年轻学子,联名写就诗文,抨击漕运积弊,虽未直言苏家,但字里行间,皆指向那富可敌国的江南巨贾。一时间,苏家仗势垄断、为富不仁的名声,在清流士子中悄然传开。
与此同时,江河联运费公道、甚至偶尔无偿资助确有困难的赴考学子的事迹,也被有心人不经意地宣扬出来。两相对比,高下立判。冷锋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江湖草莽,竟意外地在部分士子中赢得了几分好感。
接着,便是那本《河防通议》残卷。五皇子萧景明果然在其常光顾的墨香斋发现了这本梦寐以求的古籍,如获至宝,不惜重金购回。他本就对水利漕运有些兴趣,得到这本专业典籍后,更是废寝忘食地研读,时常对着运河图比划,甚至召见了几个工部负责河工的小官询问细节。他虽然暂时没有明确的动作,但这种关注本身,就已让嗅觉敏锐的朝臣们察觉到了风向。
永昌伯府内,苏挽月听着心腹丫鬟汇报外间的风言风语,那张精致姣好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纤纤玉指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泛白。
好个沈惊鸿!手段竟如此刁钻!她银牙暗咬,美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她本想借舆论向朝廷施压,打压江河联,没想到沈惊鸿反其道而行,将矛头直接引向了苏家,更是抬出了阻碍选贤这顶大帽子,这简直戳中了朝廷的肺管子!
小姐,如今外面有些不好听的话,咱们在京里的几家铺子,生意也受了些影响,有些清流官眷,都不大上门了。丫鬟小心翼翼地说道。
苏挽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沈惊鸿此举,是要断她苏家财路,毁她苏家名声!绝不能坐以待毙。
去,给父亲传信,将京中情况详细说明。让家里加大对我们这边官员的打点,尤其是御史台和户部的人。另外,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告诉影少主,我需要他帮我做件事......
两日后,一份由数名御史联名上奏的弹劾奏章,被送到了皇帝的御案前。奏章内容并非直接针对苏家,而是弹劾漕运总督衙门督漕参军赵志明,收受新兴漕帮江河联贿赂,滥用职权,打压老牌漕帮镇远帮,致使漕运秩序混乱,漕粮北运受阻,影响京师稳定。奏章中言之凿凿,甚至还附上了所谓的证词。
与此同时,另一股流言开始在京城底层市井和部分官员中流传:镇国公府大小姐沈惊鸿,与江湖草莽冷锋关系匪浅,这江河联背后真正的东家,恐怕就是镇国公府!镇国公手握重兵,其女又暗中掌控漕运,其心叵测!
这一手反击,不可谓不毒辣。既将赵志明这个刚刚冒头、可能威胁到苏家的官员打下去,又将火烧到了沈惊鸿和镇国公府身上,暗示其勾结江湖、图谋不轨。
消息传到惊鸿院,沈惊鸿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早已预料。她正在修剪一盆秋菊,动作优雅从容。
小姐,他们这是颠倒黑白!我们是否要立刻反击?惊鸿卫队长面带愤慨。
急什么?沈惊鸿剪掉一枚多余的枝桠,对方出招,我们接着便是。证据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赵参军与冷锋接触的全过程,我们都有记录,绝无行贿之事。反而是苏家镇远帮多次贿赂漕运官员、欺压其他漕帮、走私违禁品的证据,我们已经掌握了更多,连他们与哪些官员往来,账目如何,都一清二楚!
很好。沈惊鸿放下剪刀,拿起旁边温热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明日大朝会,也该让这位赵参军,和咱们的冷联主,在陛下面前露露脸了。
翌日,金銮殿上。
皇帝看着御史呈上的弹劾奏章,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目光扫过下方垂首肃立的百官,最后落在漕运总督身上:漕运之事,关系国本。赵志明收受贿赂,扰乱漕运,可有此事?
漕运总督额头冒汗,支支吾吾不敢断言。他虽未直接收受苏家重礼,但平日也没少得好处,此刻哪敢轻易表态。
就在这时,吏部一名官员出列:陛下,臣有事启奏。臣近日核查官员考绩,发现督漕参军赵志明,在职期间,秉公执法,曾多次查处漕运积弊,记录优良。此次遭弹劾,臣觉得事有蹊跷,或有小人构陷之嫌。
紧接着,又有一名官员出列,却是呈上了另一份奏章:陛下,臣接到江南学子联名陈情,状告苏家镇远帮把持漕运,肆意抬高运价,盘剥百姓学子,致使民怨沸腾。而新兴漕帮江河联运费公道,惠及学子商贾,反遭镇远帮打压,请陛下明察!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皇帝眉头微蹙,显然也没想到一个漕运之争,会引出这么多事端。他看了一眼站在前列,眼观鼻、鼻观心的三皇子萧景渊,又瞥了一眼同样沉默不语的五皇子萧景明,心中了然。这背后,恐怕少不了他这几个儿子的手段。
既然双方各执一词,那就当面对质吧。皇帝沉声道,传赵志明,还有那个江河联的联主冷锋上殿。再把那些联名的学子代表,也传几个上来。
命令下达,很快,赵志明和冷锋便被带上了金銮殿。赵志明虽是低级官员,但此刻却挺直了腰板,面无惧色。冷锋则是一身干净的布衣,虽有些拘谨,但眼神坦荡,步伐稳健。
面对皇帝的询问,赵志明将镇远帮如何故意拥堵河道、刁难江河联、打伤船工、扣押货物的事情一一道来,并呈上了自己调查取得的证据,以及冷锋当初递交的、关于镇远帮历年恶行的部分材料。他言辞恳切,逻辑清晰。
轮到冷锋,他更是直接,将苏家漕帮如何垄断运价、欺行霸市、甚至暗中与地方官府勾结的事情,用最直白江湖语言说了出来,还提到了他们江河联如何被逼无奈才联合自保,以及如何节省开支降低运价,甚至无偿帮助寒门学子。
那几个被传唤上殿的学子代表,也激动地陈述了赴京赶考的艰辛,以及对苏家把持漕运、运价高昂的愤慨,对江河联善举的感激。
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学子们声泪俱下的控诉,形势瞬间逆转。
之前上奏弹劾赵志明的几个御史,脸色变得惨白,冷汗直流。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久居深宫,虽知下面必有龌龊,却也没想到一个漕运,竟被苏家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盘剥至此!更让他动怒的是,那些御史,显然是被人当枪使了!
好一个苏家!好一个镇远帮皇帝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朕竟不知,我大胤的漕运,快成了他苏家的私产了!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几个御史:尔等身为言官,风闻奏事本是职责,但不同青红皂白,受人指使,构陷忠良,该当何罪?!
陛下恕罪!臣等......臣等也是被蒙蔽啊!几个御史噗通跪地,磕头如捣蒜。
皇帝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们,转而看向漕运总督:漕运总督衙门失察之罪,难辞其咎!给朕彻查!所有涉案官员,一律严惩不贷!苏家镇远帮,即刻查封,相关人等,缉拿问罪!
臣遵旨!漕运总督浑身一颤,连忙领命。
最后,皇帝的目光落在冷锋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你叫冷锋?一介布衣,能整合漕帮,降低运价,惠及百姓学子,倒也有几分本事。
冷锋不卑不亢地行礼:草民不敢当陛下夸赞。草民只是觉得,漕运乃国之血脉,不应成为少数人敛财的工具。运河畅通,南北货通有无,学子往来便利,国家才能更兴盛。
这番话,说得朴实,却正中皇帝下怀。皇帝点了点头:你能有此心,甚好。江河联既然有益漕运,便准你们继续经营,但要恪守律法,不得滋事。
谢陛下!冷锋心中大喜,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
退朝之后,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京城。
苏挽月在永昌伯府得到消息时,手中的茶杯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她脸色煞白,浑身冰凉。她怎么也没想到,沈惊鸿的反击如此迅猛凌厉,竟然直接捅到了御前,而且大获全胜!苏家在漕运的根基,恐怕要被动摇了!
沈惊鸿......沈惊鸿!她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而惊鸿院内,沈惊鸿听着队长的汇报,神色依旧平静。御前斗法,初战告捷,并未让她有多少欣喜。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拔除了苏家在漕运的明面势力,但苏家庞大的商业网络和与暗影楼的勾结仍在,五皇子的态度也依旧暧昧。
更重要的是,经过此事,她算是正式从幕后走到了台前。皇帝和所有朝臣都清楚地看到,镇国公府的这位嫡女,绝非池中之物。接下来的风浪,只会更加汹涌。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在秋风中傲然绽放的菊花,目光悠远。
告诉冷锋,稳住江河联,趁机吸纳镇远帮瓦解后的人手和船只,但要严格筛选,宁缺毋滥。另外,让我们的人,盯紧苏挽月和影无踪的下一步动作,还有......五皇子府的反应。
是,小姐!
风雨欲来,而她这柄刚刚出鞘的利剑,已初试锋芒,寒光乍现。这京华名利场,乃至整个天下的棋局,都因她的存在,而变得更加诡谲莫测,波澜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