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的雷霆之怒,如同骤雨疾风,迅速席卷了整个镇国公府。柳姨娘被禁足锦瑟院,钱嬷嬷及两名刺客被关押候审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各房各院,引得人心惶惶,私下里议论纷纷。昔日仗着柳姨娘势而颇为张扬的二小姐沈柔薇,更是吓得称病不出,缩在自己的院落里,生怕被牵连。
惊鸿院内却是一片宁静。
沈惊鸿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医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望着庭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神思悠远。扳倒柳氏,虽在她计划之内,但过程如此顺利,甚至牵扯出宫中之物,还是让她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
“小姐,”司棋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低声道,“已经按您的吩咐,将信送到了醉仙楼。掌柜的说,前两日确有一位姓陆的公子询问过,听闻东西已被取走,便离开了,并未多言。”
沈惊鸿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轻轻“嗯”了一声。陆君邪果然去过了。他拿到了她的信,会作何反应?是觉得她狂妄,还是会对她提出的“合作”感兴趣?幽冥阁势力盘根错节,若能得他相助,无论是探查宫中隐秘,还是应对朝堂风波,都将事半功倍。
“锦瑟院那边有何动静?”沈惊鸿抿了一口参茶,问道。
揽月上前一步,禀报道:“回小姐,老夫人派了得力的婆子并几个粗壮仆妇守着,除了每日送饭食的,不许任何人进出。柳姨娘初时还在屋内哭闹喊冤,后来便没了声响,不知在盘算什么。二小姐那边也安静得很。”
“她自然要盘算。”沈惊鸿放下茶盏,唇角勾起一抹冷意,“如今她唯一的指望,便是她背后那人能出手捞她,或者,她自信我们找不到那支最关键的鎏金飞凤簪。”
司棋皱眉:“小姐,那簪子如此重要,柳姨娘定会藏得极其隐秘,我们是否要……”她做了个搜查的手势。
沈惊鸿摇了摇头:“不必我们亲自出手。祖母既已接管此事,以她老人家的手段,岂会放过这条线索?我们若贸然行动,反而落人口实。等着便是,祖母自然会给我们一个交代。”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们的人可以盯着锦瑟院的动静,尤其是……看看是否有外人试图与里面传递消息。”
“是,小姐。”揽月应下,随即又道,“还有一事,冷锋方才来回话,说已按照小姐之前的吩咐,对京中几家可能与柳姨娘有过接触的药铺、银楼进行了暗查,暂时未有发现那飞凤簪的典当或改造记录。”
“意料之中。”沈惊鸿并不意外,“那等宫制之物,样式独特,轻易不敢出手。柳氏要么还藏在身边某处,要么……已通过特殊渠道送还了它原本的主人。”后者可能性更大,若真如此,追查起来便更麻烦了。
正沉吟间,门外小丫鬟通报:“小姐,老夫人身边的含翠姐姐来了。”
沈惊鸿眸光微动,示意司棋将人请进来。
含翠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行事稳重妥帖。她进来后先行了一礼,笑容得体:“大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有劳含翠姐姐跑一趟,我这就过去。”沈惊鸿起身,神色平静,心中却已猜到几分。看来,祖母那边有所发现了。
寿安堂内,檀香袅袅,气氛却比平日更显凝重。老夫人端坐上位,面色沉静,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怒意。见沈惊鸿进来,她招了招手:“鸿儿,过来坐。”
沈惊鸿依言在下首坐了,目光扫过,发现老夫人手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红木锦盒,盒内衬着明黄色绸缎,却空空如也。
“祖母唤孙女儿来,可是为了那飞凤簪之事?”沈惊鸿开门见山。
老夫人叹了口气,指了指那空盒子:“这是当年宫中赏赐下来时,盛放那支鎏金飞凤簪的盒子。我命人仔细搜查了锦瑟院,柳氏的妆奁、箱笼、甚至暗格都翻遍了,并未找到簪子本身。”
沈惊鸿并不意外:“柳姨娘心思缜密,想必早已将簪子转移或处理了。”
“是啊。”老夫人揉了揉眉心,“她咬死了不承认指使之事,只说钱嬷嬷是污蔑,飞凤簪早已遗失。没有实物对照,单凭钱嬷嬷的口供和一张粗糙图样,终究差了些火候。更何况……”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此事涉及宫中赏赐,若闹将开来,无论真假,都对国公府声誉有损。”
沈惊鸿明白老夫人的顾虑。皇家赏赐之物,无论是被用来购买禁药构陷嫡女,还是“遗失”不报,都是大不敬之罪。前者是主动作恶,后者是保管不力,哪一条传出去都够让御史参上一本,让镇国公府沦为笑柄。
“祖母的意思是……”沈惊鸿试探地问。
老夫人看着她,目光复杂:“鸿儿,你受的委屈,祖母知道。柳氏其心可诛,绝不能轻饶。但眼下,你父亲尚未回京,朝中局势微妙,我们不宜将此事扩大化,尤其是不能将宫里的贵人牵扯进来,平白树敌。”
沈惊鸿沉默片刻,抬起头,眼神清亮而坚定:“祖母思虑周全,孙女儿明白。家族声誉重于一切。只是,柳姨娘行此恶事,若只是禁足,恐怕难以服众,也会助长府中不正之风。况且,那支飞凤簪下落不明,终究是个隐患。”
见她如此识大体,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被厉色取代:“你放心,祖母绝不会姑息养奸。柳氏禁足期间,份例减半,撤其协理中馈之权,交由你二婶暂代。待你父亲回府,再行最终发落。至于那飞凤簪……”
老夫人沉吟道:“我会暗中派人继续追查。此外,宫中那边,也需要打点一番,至少要让人知道,我们府上并非全然不知情,只是顾全皇家颜面,按下未表。”
这是要主动向可能与此事相关的宫中贵人示弱,同时也是暗示对方,镇国公府已掌握部分证据,大家各退一步,息事宁人。这是老成持重之举。
“祖母安排得极是。”沈惊鸿点头赞同。目前看来,这是对镇国公府最有利的处理方式。扳倒柳氏的目的已达到,斩断了她伸向自己的毒手,也夺了她的权。至于她背后的黑手,来日方长。
“只是委屈你了。”老夫人拉过沈惊鸿的手,轻轻拍了拍,“经此一事,你也该明白,这高门大宅之内,从来都不太平。你母亲去得早,日后这府中中馈,终究要落到你肩上。要多学着些,也要……更加小心。”
“孙女儿谨记祖母教诲。”沈惊鸿垂眸,掩去眼底的锋芒。委屈?不,这只是一个开始。祖母的维护让她心暖,但她更清楚,真正的风雨,从来不在宅门之内,而在那九重宫阙,在那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
离开寿安堂,回到惊鸿院,已是傍晚时分。
司棋和揽月听闻处理结果,虽觉对柳氏惩罚略轻,但也明白老夫人的苦衷。
“小姐,难道就这么算了?”司棋还有些不忿。
“算了?”沈惊鸿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冰冷的意味,“柳氏已是瓮中之鳖,翻不起大浪。现在更重要的是,利用她留下的线索,把她背后的人揪出来。那支消失的飞凤簪,就是关键。”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凭着钱嬷嬷描述和图样记忆,将那支鎏金飞凤簪的样式细细描绘下来。凤尾镶嵌宝石的独特工艺,栩栩如生。
“揽月,你拿着这幅图,去找冷锋。”沈惊鸿将画好的图样吹干墨迹,递给揽月,“让他动用幽冥阁在京城的人脉,尤其是那些专做隐秘生意、与宫中有牵扯的古董商、珠宝匠人,暗中查访,看看近期是否有人出手或改造过这样一支簪子。记住,务必隐秘。”
“是,小姐!”揽月接过图样,小心收好,立刻转身离去。
沈惊鸿又对司棋吩咐道:“让我们的人,盯紧所有可能与柳氏背后之人有关的渠道,特别是宫中采买、以及几位与柳氏出身或是可能的‘旧识’有关的妃嫔、诰命夫人府上的动静。若有异常,立刻来报。”
“奴婢明白。”司棋郑重点头。
安排完这些,沈惊鸿才觉得稍稍安心。明面上的斗争暂时告一段落,但水下的暗涌才刚刚开始。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强的力量。
夜色渐深,惊鸿院灯火阑珊。
沈惊鸿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重生以来,她步步为营,总算初步扭转了前世的颓势。但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七皇子萧彻、庶妹沈柔薇,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都在虎视眈眈。
还有那个仅有一面之缘,却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幽冥阁主,陆君邪。他,会是盟友,还是另一个需要警惕的变数?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沈惊鸿的眼中渐渐凝聚起坚定而璀璨的光芒。
无论前路如何,她已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沈惊鸿。凤翼已展,必将搏击长空,涤荡这世间一切污浊与仇怨。
而此刻,京城某处隐秘的宅院内,烛火摇曳。
陆君邪把玩着手中一枚玄铁令牌,听着属下汇报镇国公府的最新动向。
“禁足,夺权……呵,沈老夫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既安抚了嫡孙女,又保全了家族颜面。”他低笑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主上,那支飞凤簪,我们是否要插手追查?”属下恭敬询问。
陆君邪摩挲着令牌上的暗纹,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落霞坡那双清冷决绝的眼眸。“不必主动插手,但……若她的人查到了什么,或是遇到了麻烦,暗中行个方便。”
“是。”
“另外,”陆君邪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去查查,当年赏赐那支飞凤簪给柳氏的,究竟是宫里的哪位主子。还有,‘幻梦引’的源头,也给我仔细地挖一挖。”
“属下遵命!”
属下领命退下。陆君邪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镇国公府的方向,唇角微扬。
沈惊鸿,你想借我的手搅动风云,我便如你所愿。只是这潭水一旦搅浑,最后收网的,会是你,还是我呢?
我很期待。
夜风拂过,带着初夏的微醺气息,也带来了山雨欲来的压抑。镇国公府内的风波看似平息,但一场席卷朝堂与江湖的更大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沈惊鸿,已然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