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的右手突然抬起,指尖划破岑晚掌心旧伤。血混着血,滴在阴棺上。
白光炸开。
不是刺眼的那种亮,是像雪地反射晨光,冷而干净,照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凉。地宫的震动停了一瞬,黑雾被逼退到墙角,贴着石壁蜷缩,像受惊的兽。
岑晚没动。她能感觉到谢停渊的呼吸喷在她后颈,短促、滚烫。他的手还搭在她手腕上,指腹压着脉搏,像是无意识地确认她还活着。可他自己已经快撑不住了——耳后暗纹爬到了下颌线,皮肤底下有东西在动,像虫子往骨头里钻。
她咬牙,把风衣撕下的布条又勒紧一圈。断骨错位的声音闷闷传来,谢停渊抽了口气,但没醒。
“撑住。”她低声说,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
铜铃还在她手里,烫得几乎握不住。可那点温度里,又透出一丝微弱的震颤,像是心跳,又像是某种古老的节奏,在皮下轻轻敲。
脚步声从通道口传来。
陈叔走进来时,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半边力气。他驼得更厉害了,拐杖杵在地上,走得慢,但每一步都稳。另一只手里提着一枚铜铃,样式和谢停渊那枚几乎一样,只是表面多了几道裂痕,铃舌缺了一角。
他看了眼石台上的阴棺,又看了看岑晚背上的人,喉结动了动。
“这东西……不该现在醒。”
他说完,没等回应,直接跪了下来。膝盖砸在碎石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把手中的铜铃狠狠砸向地面,铃身撞出火星,却没有碎。反而是两枚铜铃同时嗡鸣起来,声音不高,却穿透力极强,像是顺着骨头往脑子里钻。
岑晚耳朵一疼,罗盘从掌心滑落,插进石缝里。她顾不上拔,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铃声勾了出来——不是恐惧,是一种熟悉感,像是小时候走夜路,听见远处有人喊你名字,明明没人认识你,却偏偏叫得亲。
陈叔双手撑地,额头抵住棺面。他嘴里开始念一段话,字音古怪,不像是现代汉语,也不像任何方言。每一个音节吐出来,铜铃就震一下,频率越来越快。
阴棺的震动慢慢减弱。渗出的黑色黏液开始回缩,沿着符文倒流,像是被吸回去的血。干尸残骸簌簌化粉,连灰都没留下。
岑晚松了口气,刚想说话,陈叔突然喷出一口血。
血全洒在铜铃上,顺着铃身流进阴棺的缝隙。刹那间,铃舌自己动了起来,高频震颤,发出尖锐长鸣。那声音不像金属碰撞,倒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尖叫,又被强行压成一个音。
黑雾惨叫着溃散。
可棺内传来一声叹息。
低沉,悠远,带着湿气,像是从井底浮上来的风。
陈叔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它醒了……不是靠力量能关回去的。”
他转过头,看着岑晚,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一紧。
“你是‘记录者’,也是‘见证者’。”他说,“只有你能让这段历史重判。”
岑晚愣住。她不知道这个词从哪来,可身体比脑子更快——她下意识摸了摸风衣内袋,那里藏着谢国栋的日记。纸页边缘已经磨毛,但她每次碰它,都觉得像在接住一个坠落的人。
她还没开口,谢停渊突然剧烈抽搐。整个人绷成一张弓,喉咙里挤出嘶哑的音节,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他的手指抠进岑晚肩膀,指甲陷进皮肉。
她忍着痛,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我在。”
话音未落,陈叔已将铜铃死死按在阴棺中央图腾处。他十指张开,掌心贴铃,血顺着指缝往下淌。铃声骤然拔高,像刀子刮过玻璃,整个地宫都在共振。
石屑从穹顶落下,砸在棺盖上噼啪作响。
一道裂缝缓缓闭合。
可就在那一瞬,岑晚看见——阴棺内部,有只眼睛睁开了。
不是实体,是浮现在黑雾里的轮廓,瞳孔竖立,像蛇,又像某种深海生物。它盯着陈叔,也盯着她,最后落在谢停渊脸上,停留了几秒。
然后,闭上了。
铃声戛然而止。
陈叔瘫软下去,双膝仍跪着,但身子歪斜,靠在石台上才没倒。他一只手还死死抓着铜铃,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尖抽搐。嘴角不断溢血,滴在铃身上,又被迅速蒸干,留下暗红痕迹。
“老谢……”他喘着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替你再拦它一回。”
岑晚低头看谢停渊。他还昏着,但呼吸平稳了些,耳后暗纹不再蔓延,只是皮肤发烫。她伸手探他脉搏,跳得慢,但有力。
她慢慢把背上的他放下来,让他靠在石台边缘。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什么。可就在她收回手时,掌心血迹未干,无意间蹭到了阴棺表面。
白光再次闪现。
比刚才更亮,更久。
这一次,她听见了声音。
不是耳边的,是脑子里的。一个女人在哭,一个男人在唱摇篮曲,还有个孩子在笑。笑声清脆,像风铃,又像铜铃轻晃。
她猛地缩手。
铜铃忽然自己响了一下。
“叮。”
短促,清晰,像是回应。
陈叔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盯着她:“你听过这声音吗?”
她摇头。
“二十年前,谢国栋抱着你儿子站在这里。”陈叔咳了一声,血沫溅在下巴上,“你也来了。就站在那儿,穿白裙子,手里拿着本册子。你说,如果历史错了,就得重写。”
岑晚心跳漏了一拍。
“我不记得……”
“你不该记得。”陈叔打断她,“那是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可你的魂,来过。”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她胸口:“你不是偶然卷进来的。你身上流的血,和镇守者是一样的。他们抹掉了你的出生记录,可抹不掉你在地宫留下的脚印。”
岑晚怔住。
她下意识摸了摸侦探社徽章。金属冰凉,可接触皮肤的瞬间,竟泛起一丝温热。
陈叔闭上眼,喘得越来越重:“最后一次……只能靠你们了。我不是道士,也不是高手,就是个守夜的。可我答应过他,只要铃还在响,我就不能睡。”
他说完,整个人往前一倾,额头抵住阴棺,再没动。
铜铃嵌在他掌心,纹丝不动。
岑晚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台。谢停渊的头靠在她肩上,呼吸均匀。她看着那口阴棺,符文依旧黯淡,裂缝重新闭合,可她知道——封印没成功。
只是被拖住了。
她抬起手,看着掌心伤口。血还在渗,一滴,落在阴棺边缘。
没有爆炸,没有白光。
只有一道极细的蓝线,从血珠里延伸出去,悄无声息地钻进棺缝。
她没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