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的手还悬在半空,工具箱的盖子已经完全打开。玉璧浮了起来,离地三寸,血字“你逃不掉”还在上面蠕动。那字不是刻的,像是从石头里慢慢渗出来的,红得发黑。
他没往后退。
耳麦里传来系统的声音,很轻,像贴着骨头刮过:“任务更新:以持有者之血激活阵核,可阻鬼门开启。成功率87.3%。”
同时,他的眼前闪出画面。
岑晚跪在祭坛中央,脖子上有一道裂口,血顺着锁骨往下流。她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她的眼神很清楚——她在等他做决定。
这是逆命直觉第一次给出的不是逃生路线的画面。
是选择。
他脚下一滑,膝盖撞在地上。左臂的皮肤开始裂开,一道道细纹像蛛网一样爬向肩膀。肉身腐蚀度突破临界值,痛感直接连上了神经末梢。他咬住后槽牙,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
不能动。
他知道这画面是假的。
可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肌肉绷紧,脚步往前挪了半步。那是系统在他身上埋了十几年的东西——服从。只要任务逻辑成立,只要代价看起来值得,他就可能执行。
哪怕对象是她。
就在他迈出这一步的瞬间,脑子里炸开另一个画面。
雨夜。江边。十五岁的他站在岸边,浑身湿透。父亲披着一件破旧的雨衣,手里攥着一只罗盘,指针一直在抖。父亲说:“停渊,记住了,活着才有资格恨!”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
然后他转身跳进了江里。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去。只知道第二天打捞上来时,他已经死了。而那只罗盘,后来被谢停渊捡了回来,一直藏在殡仪馆宿舍的床板下。
这段记忆他从来不碰。
可现在它自己冲了出来,带着那天的冷风和水腥味,直接撞进他的太阳穴。
他猛地睁眼。
鼻腔一热,血流了下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看着掌心的红,忽然笑了。
笑得嘴角撕裂,牙龈出血。
“滚。”他低声说。
声音不大,但整个空间震了一下。
他一把抓住悬浮的玉璧,把它从空中拽下来,狠狠砸向地面!
“砰!”
碎石飞溅,其中一块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玉璧没碎,但表面的血字开始扭曲,像是受到了某种反噬。工具箱剧烈震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警告!宿主破坏关键任务物品!肉身腐蚀度超限!启动强制休眠程序!”
剧痛立刻袭来。
不是局部的疼,是全身的神经被一根根扯断再接上。他双膝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右手撑地才没倒下。指甲缝里全是碎石和血,但他没松手。
他抬起头,对着空气,对着系统,也对着那个藏在黑暗里的规则制定者,咧嘴一笑。
牙齿上全是血。
“来啊。”他说,“老子不怕死。”
这句话说完,他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断了。
不是骨头。
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像是绑了十几年的绳子,终于被他自己亲手扯断。
他喘着气,视线模糊。祭坛的地面上,凝固的黑油还在那里,一动不动。九枚铜钉没有重新亮起,说明干扰还在生效。岑晚布置的芯片应该还在运行。
她安全了。
至少现在是。
他靠着墙慢慢坐下来,背抵着冰冷的石壁。左手还按在耳麦上,信号断了,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右手垂在身侧,指节变形,明显有骨头错位。但他不打算治。
疼就对了。
疼才能记住。
他又想起父亲跳江前说的话。
“死了的人,连报仇都做不到。”
那时候他不懂。他只觉得父亲疯了,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任务去死?后来他成了宿主,才明白有些任务根本逃不掉。可他也发现,真正可怕的不是任务本身,而是时间久了,你会开始相信——这一切都是对的。
牺牲别人是对的。
服从命令是对的。
用别人的命换结果是对的。
他做了三年宿主,杀了多少不该杀的人,救了多少不该救的鬼,他自己都数不清。他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
直到她出现。
岑晚从来不怕他。
她不怕他的冷脸,不怕他手上沾过的死人灰,不怕他夜里突然消失去完成什么见不得光的任务。她甚至敢在他最失控的时候,把手放在他手腕上,说一句:“你还活着。”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
可他偏偏因为这句话,差点毁了任务。
他舔了到底下的薄荷糖,已经化得只剩一点渣。他记得她有这个习惯,压力大的时候就会含一颗。有一次他在殡仪馆后巷抽烟,看见她蹲在台阶上,嘴唇微微发白,就把自己的递了过去。
她没说话,接了。
从那以后,他包里总会备一盒。
现在他嘴里全是血腥味,薄荷的清凉早就没了。他把糖渣吐出来,伸手从工具箱里翻出一瓶药水,是苏绵绵之前塞给他的镇定剂。他拧开瓶盖,直接灌了半瓶下去。
液体滑过喉咙,火辣辣的。
他闭上眼,靠在墙上,等药效上来。
几秒后,眼皮突然一跳。
意识又被拽了进去。
不是幻境。
是记忆的残片。
他看到父亲躺在江底的照片,胸口插着一块符石。他看到自己第一次接过系统任务,是在太平间给一具女尸缝合头皮。他看到岑晚在鬼市拍卖会上,替他挡下那一刀,血喷在他脸上。
画面越来越快。
最后停在一个场景。
他站在祭坛前,手里拿着罗盘,岑晚倒在地上,眼睛闭着。天空裂开,鬼门缓缓打开。系统提示音响起:“任务完成。宿主存活。世界稳定。”
但他跪了下来。
他抱着她,喊她的名字,可她没反应。
那一刻他才发现,他宁愿这个世界崩了,也不愿她少一口气。
“不。”他睁开眼,低声说,“我不选这个结局。”
他撑着墙站起来,腿还在抖,但能走。他走到玉璧旁边,低头看它。那行血字还没消失,只是变淡了。他抬起脚,准备再踩一脚。
就在这时,玉璧突然震动。
表面浮现出新的字。
这次不是血色。
是金的。
写的是:“双生共鸣已激活。”
他愣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是一烫。
低头看,是那道旧伤疤,原本是平的,现在凸了起来,颜色发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流动。他卷起袖子,左臂的龟裂处也在变化,裂缝里透出微弱的光。
不是系统给的。
是另一种力量。
他不知道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不是坏事。
他弯腰捡起玉璧,这次没有抗拒,也没有砸它。他把它塞进外套内袋,靠近心脏的位置。工具箱他没带走,留在原地。里面剩下的东西,包括那瓶没喝完的药水,还有几张任务记录卡,都不要了。
他走到西北角的暗格前,那里是岑晚最后消失的地方。砖块已经被撬开,通道露出一半。他伸手摸了摸边缘,灰尘很厚,但有新鲜的刮痕,是她爬过去的痕迹。
他没追。
她需要时间撤离。
他需要在这里等。
等下一波攻击。
等玄阴子现身。
等系统再次下令。
他靠在墙边,慢慢坐下。右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血还在从指缝里滴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没擦。
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
可能是黑袍人。
可能是阵法重启。
也可能是岑晚回来找他。
不管是谁。
他都不会再让任何人替他做选择。
他闭上眼,呼吸慢慢平稳。
外面没有声音。
只有他自己心跳的声音。
一下,一下。
像在数秒。
等天亮。
或者等死。
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这一次,他要自己选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