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明带媳妇回家那个春节的年夜饭，是老陈家最难忘的一次年夜饭。
陈老太缓过劲，大家准备上桌开席，除了陈立红和廖建英，没人脸上有笑容。
陈立明也无所谓，反正就待几天，爱咋咋吧。
吴德芳以为老陈家的人都天生话少呢。一个个埋头吃饭的时候，吴德芳端起了酒杯，准备给公婆敬酒。
站起身来，那大体格子把旁边正在夹菜的陈立青差点挤到桌子底下。对面的陈立红想笑又不敢笑，硬憋着，在桌子底下使劲捏廖建英的手。
吴德芳：“爸，妈，我给你们二老敬个酒，我和立明结婚你们虽然没在跟前，也没少操心，我很感谢你们，这杯酒敬你们。我先干了。”
吴德芳笑着说完一口闷了杯中的白酒。
陈老头和陈老太别别扭扭的端起酒杯实在不知道说啥：“你们屋头好就好，我们，我们……”
陈老太实在不知道该说啥了，陈老头见状赶紧：“新年快乐，大家高兴。”胳膊肘碰了下陈老太，老两口也喝了自己面前的米酒。
吴德芳笑的时候，三角眼变得更尖锐了，好像裤子扣眼一般，伴着眼角深刻的鱼尾纹，蒜头鼻子也皱起，露出缺一块的三角门牙，黝黑的大脸盘子泛着油光，和身边的陈立明好像不在一个图层。
一大桌子菜，是全家人忙活了一天的劳动成果，吴德芳只挑了几口青菜。
陈立言以为大嫂拘束，不好意思夹菜，便热情地招呼，还把距离远的菜换到吴德芳面前。
谁知吴德芳：“这个我不吃”，“那个我也不吃“，“这个味儿闻不惯“，“那个味儿怪怪的”，“我从来不吃羊肉，臭死了”，“这鸡怎么一股腥味”
……陈立明全程温声细语照顾着吴德芳，好一个耙耳朵。
气氛更沉重了，合着大媳妇就敬那杯酒的时候说了句人话呗。
陈老太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窝囊过。
全家人咬着后牙槽牙吃完了这顿年夜饭，连能包容一切的陈立言都感到十分不适，当初让给大哥的当兵名额，应该不能糟蹋了吧，他大哥肯定是能干大事的人。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的人睡不成，陈立言早早起来，也准备去放鞭炮，以往的年三十，他们家都是要守岁的，打牌打通宵，今年吃完饭没一会儿大家就早早睡了。
陈老太在灶台忙乎早饭，情绪很差，昨夜一宿没睡着，陈老头也不停地叹气，后半夜才眯了会，万一以后生个孙子也长这样，可咋办呀。看着红糖馅的大汤圆，陈老太只觉得浪费，简直太浪费了，就该像往年一样随便弄点啥馅，这红糖，她攒了一年的票呢。
全家人都吃完了早饭，陈立明两口子还没起床，大家都默契的没有去叫。
不一会儿邻居们就来拜年了，第一个来的人是张老头老两口，还带了个小孙子，刚坐下没一会，陈立明两口子出来了。
陈立明在饭桌旁边抽出凳子让吴德芳先坐着，自己跟客人打招呼：“张叔张婶过年好，这是我媳妇吴德芳。”吴德芳冲他们点了下头，便等着陈立明端饭。
张老头两口子愣了一下：“大侄子带媳妇回来了，好好好。”实在不知该从何夸起……
陈老太真想大哭一场，新媳妇丑就算了，睡懒觉也忍了，还当外人的面等她儿子伺候吃饭……她这回丢大脸了。
陈老头给张老头的孙子递了两块糖，和老两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陈立明端出刚煮好的汤圆，放到吴德芳面前，吴德芳瞬间大喊一声：“天啊这是啥呀，你快拿开，这玩意儿能吃么？”
空气都凝固了。
陈老太站起身一把甩开了椅子，气的去了里屋。可真是娶了个祖宗。
张老头老两口尴尬到不知所措，赶紧找借口撤了。
陈老头去找陈老太。
陈立红站在桌子旁边：“大哥，大嫂平时就这么说话的么？这汤圆是咱妈一把一把糯米自己磨出的粉，攒了半年的票好不容易买点红糖，听说大嫂爱吃甜的，才包了红糖干果馅的。”
陈立明赶紧打圆场：“你大嫂家没有大年初一吃大汤圆的习俗，她没见过，你别上纲上线的。”
陈立红不依不饶：“这是上纲上线的事么，这是基本礼貌，别人的习俗可以不懂但不能不尊重吧，还有外人在场，你看给爸妈气的，这下好了，全镇的人都知道我们家的新媳妇嫌弃婆婆做的饭了。”
陈立明冲陈立红吼：“哪有那么严重，就你话多。走开，别在这碍眼。”
廖建英听完不高兴了，脸一跨拉着陈立红：“走，回家，我说三十去我们家过你非要回来。”两人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陈立言在给陈老太端水，陈老头在给陈老太顺气，陈立军和陈立青躲在前屋门口蛐蛐：“还是三姐厉害！”
刚才的陈立红简直就是他们的嘴替，三姐别走啊，会说多说。
张老头和张老太，出了老陈家的门，转身去了老吴家，还去了老孙家，老李家，老严家，老黄家……
这一片认识的家门都串完了，以前拜年从没这么勤快高效，今年真是开了眼了。他们这代人的观念里，儿媳妇就得恭敬顺从，孝敬公婆天经地义，哪有新媳妇第一次上门，还是大年初一，就睡懒觉，有现成的吃还嫌东嫌西，而且那长相，也是一言难尽，陈家老两口起早贪黑到处借钱都快倾家荡产了，就娶了这么个五大三粗又丑又作的儿媳妇。
娱乐匮乏的年代，老陈家的新媳妇宛如平地惊雷。
没一会儿功夫，老吴家，老孙家，老李家，老严家……都纷纷去了老陈家拜年。
未来的一年，老陈家的奇葩儿媳妇吴德芳，都是镇里信息情报中心的焦点人物，从长相到身材，从懒惰到没礼貌，从矫情到挑嘴……
鬼知道这一年陈家老两口是如何度日如年的，直到陈雄出世，一张和陈立明一个模子印出的脸，才拯救老两口于水深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