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枢踏着青石板路,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大皇子分别后,他独自回到城西那座熟悉的银杏小院。院门虚掩着,推门而入,只见阿骨打正粗声粗气地指挥着灰牙劈柴,苏塔则在药圃旁细心照料着几株新移栽的月光草。
“老张!回来啦!”阿骨打眼尖,立刻丢下手中的斧头,大步迎了上来,粗壮的手臂习惯性地想拍张灵枢的肩膀,却在半途停住,改成了挠头,“宫里咋样?那老皇帝还有救不?”
苏塔也放下手中的小铲,碧绿的眼眸带着关切望来,尖耳微微抖动:“张先生,您脸色不太好,可是消耗过大?”
张灵枢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无碍,目光扫过院内:“艾瑟城主呢?”他记得艾瑟在赌战结束后,凭借大皇子一方的胜利,已经重新拿回了翡翠城的控制权。
“艾瑟大人昨日就动身回翡翠城了。”苏塔轻声回答,“他说那边百废待兴,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临走前还留了话,说翡翠城永远是您的后盾。”
张灵枢了然。艾瑟·翠星终究是一城之主,他的根基在翡翠城。如今大仇得报,又重掌权柄,自然要回去稳定局面。这小小的院落,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人,外加一个忠诚的灰牙。
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苏塔立刻端来一杯温热的药茶。阿骨打也拖了把椅子凑过来,灰牙则机警地守在院门附近,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巷口。
“陛下的情况…”张灵枢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声音平静地将今日入宫诊脉的经过,以及老皇帝油尽灯枯、生机诡异流逝的状况详细道出,包括他发现的“不合常理”之处——那远超自然衰老速度的衰竭,以及隐隐存在的“外力催逼”之感。
“啥?有人要害老皇帝?!”阿骨打听完,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蒲扇大的手掌“砰”地一声拍在石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哪个王八羔子这么大胆?让老子知道是谁,非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他粗犷的脸上满是愤怒和不解:“老皇帝都快不行了,还害他干啥?等他自己死不就完了?这帮人吃饱了撑的?”
苏塔纤细的眉头紧蹙,尖耳不安地抖动着,显然比阿骨打想得更深:“阿骨打,事情没那么简单。陛下若自然寿终,权力交接尚有法度可循。但若是被人暗中谋害…”她看向张灵枢,碧绿的眼眸中闪烁着忧虑,“这背后牵扯的,恐怕是更可怕的图谋。张先生,您觉得这种悄无声息抽人生机的手段,会是何人所为?目的又是什么?”
张灵枢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目的,无非是加速权力的更迭,或者…为某个仪式或存在提供养分。至于幕后之人…”他目光扫过两人,“目前来看,嫌疑最大的,自然是那位急于上位的二皇子,以及与他勾结甚深的圣光教会枢机主教——沃伦特。陛下若在此时突然驾崩,对谁最有利,答案不言而喻。”
“二皇子?沃伦特?”阿骨打咬牙切齿,“又是这两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上次赌战没弄死他们,还敢搞这种下三滥的勾当!老张,咱们不能干等着,得想办法揪出他们的狐狸尾巴!”
苏塔也点头赞同:“张先生分析得有理。二皇子觊觎皇位已久,沃伦特主教更是野心勃勃,圣光教会这些年势力膨胀,早已不甘心屈居王权之下。他们完全有动机,也有能力施展这种隐秘的邪术。只是…”她看向张灵枢,眼中带着一丝不安,“这种手段如此诡异隐蔽,连您都只能察觉‘不合常理’而难以找到确凿痕迹,他们恐怕所图非小。您明日还要入宫施针探查,务必万分小心,我担心他们会狗急跳墙,对您不利。”
张灵枢微微颔首:“放心,我自有分寸。明日施针,我会借机深入探查陛下本源,希望能找到更明确的线索。至于他们的反扑…”他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兵来将挡便是。”
夜色渐深,阿骨打骂骂咧咧地回房休息,苏塔也忧心忡忡地告退。灰牙依旧忠实地守在院中阴影里,如同最警觉的哨兵。
张灵枢回到自己静室,并未立刻休息。他盘膝坐在蒲团上,室内只余一盏如豆的青灯,昏黄的光晕将他沉静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闭上双眼,心神沉静,白日里为老皇帝诊脉的每一个细节,如同画卷般在识海中缓缓展开。那枯竭的经脉,衰败的五脏,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一切表象都指向无可挽回的天人五衰。然而,那潜藏在表象之下,如同被无形之手强行抽取、加速流逝的磅礴生机,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不断提醒着他其中的异常。
这种表面看似毫无痕迹,实则生机不断流失的手段…张灵枢的眉头微微蹙起。它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龙虎山浩如烟海的古籍秘典中,曾惊鸿一瞥过类似的记载。
他凝神细思,记忆的碎片在识海中翻腾。终于,一个尘封的名字跃入心间——《幽冥录·蚀魂篇》!
那是一部记载了诸多上古邪术、魔道禁法的残卷,因其阴毒诡谲,被龙虎山列为禁书,束之高阁。张灵枢当年为精研医道,触类旁通,曾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为由,获得天师特许,匆匆翻阅过其中部分内容。其中一篇,名为“蚀元暗咒”的邪法,其描述与老皇帝的症状竟有七八分相似!
据《蚀魂篇》残卷所载,“蚀元暗咒”并非直接下毒或施加诅咒,而是一种更为阴险歹毒的“寄生”之术。施术者需以目标至亲之血为引(通常是血脉子嗣),辅以邪神信仰之力为媒介,在目标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于其生命本源深处种下一枚无形的“蚀种”。
此“蚀种”一旦种下,便如同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寄生在目标的元神深处。它不会立刻发作,也不会留下任何能量痕迹,却能以一种极其缓慢而隐蔽的方式,持续不断地吮吸宿主的生命精元与灵魂本源。宿主会表现出与自然衰老、重病缠身一般无二的症状——精力衰退、气血枯败、脏腑衰竭、神魂萎靡…任何常规的医术、魔法甚至神术探查,都难以发现异常,只会归咎于天命已至。
更可怕的是,被“蚀种”汲取的生命精元与灵魂本源,会通过那血脉与信仰构筑的隐秘通道,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施术者,或是施术者所供奉的某个邪异存在。宿主衰亡得越快,越彻底,施术者或其背后的存在,获得的好处就越大!
“以血亲为桥,窃命元为食…”张灵枢在心中默念着残卷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一股寒意悄然升起。若老皇帝真是中了此咒,那么拥有皇室血脉、又狂热信奉圣光(在张灵枢看来,若沃伦特扭曲教义供奉邪神,圣光亦可为邪神之力)的二皇子莱昂纳德,以及精通教会秘术、位高权重的枢机主教沃伦特,无疑是最符合施术者条件的人选!
他们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加速老皇帝的死亡,篡夺皇位那么简单。那被窃取的、属于一国之君的磅礴生命精元与生命,最终会流向何处?滋养某个禁忌的存在?还是成为他们进行某种可怕仪式的关键祭品?
青灯的火苗微微摇曳,在墙壁上投下张灵枢凝重的身影。明日入宫,探查陛下本源,寻找那可能存在的“蚀种”,将凶险万分。但这条线索,或许就是揭开所有阴谋,阻止更大灾祸的关键。
夜,还很长。王都的暗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正涌动得愈发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