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闲却没有接王玄策这句豪情万丈的话,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布满灰尘的柜台,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敲打着某种节拍,也像是在衡量着什么。
“踩到脚下?”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却又不是针对王玄策,“老王,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王玄策脸上的兴奋微微一滞,有些不解地看向郑闲:“小少爷,您的意思是……”
“五姓七望,他们屹立千年,靠的仅仅是钱财和土地吗?”
郑闲转过身,背着手在空旷的店铺里缓缓踱步,“不。他们靠的是对知识的垄断,是对人才的控制,是对社会阶级无形的定义权。一个寒门士子,就算才高八斗,没有他们的引荐和认可,终其一生也可能只是个末流小官。一个商人,就算富可敌国,在他们眼中,也依旧是随时可以被收割的贱业。这才是他们最可怕的根基。”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店铺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王玄策的心上,让他那股刚刚燃起的火热迅速冷却下来。
郑闲说得对。
钱,他们可以赚。
但那种根植于血脉,传承了千年的尊贵与权势,又岂是区区金钱能够撼动的?
看着王玄策有些发白的脸色,郑闲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所以,我们不能只跟他们比谁的钱袋子更鼓。”
他走到店铺中央,伸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空间,“我们要做的,是建立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规矩。”
“我们自己的……规矩?”王玄策喃喃自语,眼中满是迷茫。
“没错。”
郑闲走到临街的木格窗前,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眼神锐利如鹰,“这间店铺,我要把它分成两部分。”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空旷的一楼大堂:“这第一层,我要让它成为全长安,不,全大唐最奢华、最新奇的地方。我们要卖的东西,不是丝绸,不是瓷器,更不是茶叶。那些东西,他们已经玩了几百年,规矩都是他们定的。我们要卖的,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比如,比琉璃更剔透万倍的‘水晶’杯盏,能将一缕阳光分成七种颜色的三棱镜。比如,能让女人为之疯狂,香味能持续数日的香水。再比如,一些精巧绝伦,连公输班后人都造不出的机关玩物。”
郑闲说的每一样东西,都让王玄策的眼睛瞪大一分。
他虽然听不明白具体是什么,但光是听郑闲的描述,就足以想象那会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这些东西,足以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取海量的财富。”
郑闲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是,光有钱还不够。真正的好戏,在楼上。”
他抬起头,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这二楼,我不做生意。”
“不做生意?”王玄策彻底糊涂了,“那……那用来做什么?空着吗?”
“二楼,将是一个‘雅集’。”
郑闲轻轻吐出两个字,语气却重如千钧,“一个真正的雅集。一个不问出身,不看门第,只论才华与见识的地方。”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王玄策:“想上二楼,不是用钱。有钱,你只能在一楼当个豪客。想上二楼,要么,你能写出让全城惊艳的诗篇;要么,你对经义有独到的见解;要么,你身怀绝技,能工巧匠;再或者……你能带来一个足够有价值的消息。”
王玄策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瞬间明白了郑闲的意图。
这……这已经不是在做生意了!
这是在挖五姓七望的根基!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掌控话语权,不就是因为他们垄断了最高端的社交圈子吗?
无论是文会还是雅集,都由他们发起,规则由他们制定,谁能入场,谁能扬名,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可现在,郑闲要建立一个新的圈子!
一个唯才是举的圈子!
这个圈子一旦成型,就等于在世家大族牢不可破的文化壁垒上,硬生生凿开了一个口子!
那些有才华却苦于没有门路的寒门士子,那些有奇思妙想却被视为“奇技淫巧”的工匠,那些掌握着隐秘消息却无处贩卖的江湖客……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地向这里聚集!
到那时,这里聚集的将不仅仅是人,更是人脉、是信息、是足以撬动整个长安格局的力量!
“疯了……小少爷,您这真是……太疯狂了!”
王玄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一半是恐惧,一半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疯狂吗?”
郑闲冷笑,“不把他们拉下神坛,我们永远都只是他们脚下的蝼蚁。与其仰望他们,不如自己造一个神坛,让他们来仰望我们。”
他环顾四周,眼中充满了改造的欲望:“玄策,你立刻去找全长安最好的工匠,我有图纸,让他们按照我的要求,把这里重新修缮一番。记住,要快,要不计成本!”
“是!”
王玄策重重地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去,脚下却像是踢到了什么硬物,发出一声闷响。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块松动的地板下,似乎垫着一个东西。
他好奇地蹲下身,撬开那块地板,从下面摸出了一个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匣。
匣子没有上锁,王玄策打开它,里面放着的不是金银,而是一本薄薄的账册。
“小少爷,您看这个。”
郑闲接过账册,随手翻开了几页。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玩味起来。
账册上记录的,并非什么正经生意。
而是一笔笔触目惊心的放贷记录,放贷的对象,从落魄的勋贵子弟,到急需用钱的朝中官员,数额有大有小。
而放贷人,赫然便是这家店铺的前主人——崔明远。
这哪里是什么店铺,这分明就是一个披着商铺外衣的地下钱庄!
“有意思。”
郑闲合上账册,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封面,“看来我们这位崔大公子,留给我们的‘遗产’,比想象中还要丰厚啊。”
王玄策凑过来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崔明远胆子也太大了!这要是捅出去,他……”
“他不会有事。”
郑闲打断了他,语气冰冷,“有事的,只会是那些欠钱的人。崔神基未必不知道这事,他把这块烫手的山芋丢给我,恐怕也是存了看好戏的心思。”